我可以起床了

早晨醒来，听到雨声，心想正好醒了，还是被雨声叫醒了？

自己回答不了，就从床上随意地想开去。比较远了，那会儿读课文《陈胜起义》，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深入我心。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我读初中，那点儿年纪，也刚刚够得上我自己来想一想。想到造反是有理的，估计从小学开始，我脑子里种下的不是豆子，常言道“种豆得豆”，我种下了造反有理就造反了？也不见的。只记得陈胜吴广两兄弟是没有办法了，因为此前下大雨，耽误了到渔阳戍边的日期，按政策规定，去了，到了那里，是要被集体杀头的，不去，马上揭杆起义，反了这个王法，或许还是死，或许就活了，还能活出个人样来，做人上人，自己做王侯将相。

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是大雨之后说的，但大雨之前也有一句，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可见一个英雄先要种下英雄的种子，之后才有可能成为英雄，这是我第一次因为雨得到的认识。

生活里面的雨不要太多啦！一年四季，季季都有，如果没有，还有雨这个字吗？没有人想得出这个字，因为没有，怎么想呢？有道是“我在想你，因为心里有你。”好在雨会不定期地到来，春雨夏雨秋雨冬雨，什么样的雨在什么样的季节里到来，雨就有了温度，就有了节奏，就有了情味。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这是一篇很有名的散文，是叶圣陶先生写的，选编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中学语文课本里，我父母朋友的儿子比我年长，我去借来，读到了，那种急雨中的悲愤情绪，曾多么令我心潮难平！帝国主义可不是好东西，因为他们杀人，杀中国人。他们看不起你，还要杀你，轮得到他们杀吗？但他们确是动手杀了，还合伙起来杀，中国人民也愤怒起来了，就造帝国主义的反，五卅惨案演变成五卅运动就是证明。叶圣陶这篇像檄文一样的散文，是惨案发生后第二天写的，先生那时还年轻，亲临惨案发生的现场，同胞的鲜血已被急雨冲洗掉了。但是，火一样复仇泄恨的急雨在作者的散文里仍在泼洒，似在宣告什么叫血性什么叫良知。我喜欢那篇散文，开首那句：“急雨如恶魔的乱箭，”让我很吃惊，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一粒正义的种子迟早总会发芽？

我还在床上躺着。想雨，就可以不起来了吗？再想一会儿吧。我想到那个阿兰，他是法国人，他不是帝国主义，他是一个哲学家，从他留下来的那本《论幸福》的书里，我认定他为一个有趣的哲人似乎更贴切。深的哲学我不懂，不能不懂装懂啊！我懂的是阿兰能够把生活里的场景说到我能懂。他看见我吗？没有，他是为大家写的，论幸福嘛。从总的标题里感受到他对于幸福的关注，是的，读了一些篇章后，这种感受在加深。阿兰要人们珍惜生命中每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包括珍惜自己。说来也是，现实里不如意十有八九吧，所以，当下我们不是总在微信群里看到祝愿快乐？如果每个人都处在快乐里，就不用再三再四祝愿了，只有珍贵又不常拥有的才要祝愿，怕快乐忘记了来光顾。

阿兰《论幸福》的基本主题，照我看也是这个，这个够了。我记起他那篇《雨下》，是《雨下》，什么雨下来都行。他假定雨下来的时候，人正好走在街上，面对雨的突然出现，最适宜用什么态度，真可谓态度决定一切。他说了，雨下来后，把雨伞撑开就够了，不要抱怨说：“见鬼，又下雨了。”你这样说，雨又听不到，对雨不起作用，还不如微笑着说：“有雨真好。”这样说的话，对雨虽然同样不起作用，但是，确定的是对你自己有好处，因为你这么说了，心情就会舒畅起来。阿兰还没有停止这个有趣的思绪，他又说对待别人也要像对待雨一样，因为你的微笑对雨不起作用，对别人会起作用的。那些正处在忧郁或不如意里的人，仅仅感应你的微笑，他们内心可能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我听到过身边有人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跟阿兰《雨下》的意思是一致的：不要抱怨，对人友善。只是阿兰是外国人，可能从来没有听到过我们中国有这么美丽的语言，只好用他们那里的话说了，使我想到善良的种子最好能普遍地开放。

雨还在下，我可以起床了。

2024 年 2 月 24 日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