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合头的盐

板合（音K Ɯ）头的盐

文/缪文中

外婆离开我十年了，她站在灶台前掀起锅盖为我做蛋炒饭的那一幕，像一部高潮迭起的电影，时常在我脑海里回放。外婆炒菜时的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往锅里加盐的时候，她会故意撒少许食盐在旁边的锅盖上，觉得锅里的菜太淡时，又会提起锅盖，用手把上面的盐扫进锅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义乌农村的柴火灶

外婆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这个困惑伴随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直到我走入社会，才慢慢领悟到其中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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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是和谐社会重要标志，也是生活中的最美音符。这种音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义乌乡村，是屡见不鲜的。在我们前洪乡一带，至今也随从可闻。李四得到张三的帮助后，向他表示感谢，张三的回复是一句幽默和风趣的组合：“这点小事，就像板合头的盐！”

“板合头的盐”，这个纯朴而自然的词语，既体现了邻里关系的融洽，也给出了外婆那个动作的答案。

五六十岁的义乌人都不会忘记，上世纪八十时年代以前的农村，柴火灶是家家户户厨房里的标配。黄泥和砖块垒起来的台子，上面并排放直径60~80厘米的两口铁锅，两锅中间嵌入一个直径约15厘米的铜锅，用来存储炒菜时需添加的水。灶台旁放一口径60~70厘米的水缸，背后置一个放碗筷的柜子，就成了一个标准的厨房。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高一浪”。在岁月的洪流中，现代化多功能的集成厨房已经走入千家万户。大锅和砖泥灶台变成了那个时代的印迹，储存到了回忆的硬盘里。而锅盖却借力于“板合头的盐”这个词语留在了我的桌面上，甚至突兀地纯在。

不知不觉中，时间不知道去哪了？

柴火灶上大铁锅的木制锅盖，义乌话叫板合

那时候的锅盖大多是用木头制成的，平面圆形，义乌话叫“板合（音K Ɯ）”。其直径一般比铁锅外延大1厘米左右，上面有根横档，横档中间开孔当把手。板合的主要作用有三点，第一是保持锅内物质的温度；第二是烧饭煮汤时，能防止液体飞溅；第三，可以放平当切菜板。

而板合最大的贡献是承载起了“板合头的盐”这句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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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砧板上的肉”这句歇后语的意思，很多人都知道。“板合头的盐”这个词语和“砧板上的肉”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其中的含义却大相径庭。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阐述过：词汇有三重功能，三层意思：其一，表示功能，即其本义；其二，指示功能，即引申义；其三，暗示功能，即领会义。“板合头的盐”这个词语也一样，也具有三层意思。循季老师所指的路试探如下：一、其本义，纯粹的指物，“板合头的盐”就是指炒菜时洒落在“板合”上面的盐，而非装在其他容器里的盐；二、引申义，因为炒菜时，“板合”要打开和盖上，锅里的菜太淡需要加盐时，可以将掉在板合头的盐顺手扫进锅里，所以这个词语可以引申为“顺手、方便”的意思。同时提醒我们要善于创造机会、把握机会、抓住机会；三、领会义，因为是顺手之举，不需要专门去做，所以可以用来比喻某件事情很简单，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办到。告诫我们做简单的事更要认真，同时警示我们，不能成为“板合头的盐”。

撒落在板合上的盐

“板合头的盐”，这句幽默而风趣的俗语，虽然流行区域不广，其内在的含义却非常深刻。它来自民间，具有原创性，富有内涵，极具思想性，是劳动人民在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智慧。

我猛然意识到，即使生活在聚宝盆里，也要通过不断地实践探索，不然很难发现更多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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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的咸淡可以通过食盐来调节，人生的咸淡却靠思想和行动来调节。

在现实生活中，经常会遇到“板合头的盐”，我们不能一味地追求方便和简单，一定要看清“板合头的盐”的数量。以为方便简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板合头的盐”全都放入锅中，往往会使锅中的食物咸淡失调，不入时味。

我有个朋友，平时爱说大话，绰号胡大吹。一次朋友聚餐，两杯下肚的大吹在桌上吹嘘，说某位领导与他关系很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同桌一位朋友刚好遇到一点麻烦事，正想要托关系找大吹说的那位领导，于是就委托大吹帮忙。在酒劲的驱使下，大吹再次嗨了起来：“没问题，这点小事，就像“板合头的盐一样”。

几天后，朋友打电话问大吹，他竟找各种理由加以推诿。于是，朋友之间传开了，胡大吹在炒人生这盘菜时，板合上的盐倒进去太多，给人的感觉就是太咸了。

后来，有人把话传到了大吹耳朵里。我想，大吹听到后的表情包一定很丰富。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听他对别人说“板合头的盐”了。或许，他自己在尝过半盘人生菜后，加水进行了中和。而我坚信，他悟到了这句俗话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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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如今，板合已完成使命，从舞台中间退到了幕后，它站过的位置，已经站满了各种材料的锅盖。

义乌本地的年轻人，大多都不知道它的原来名字，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前两天下班回家路上，我无意间问小女儿，板合是什么，知道吗？她听后，竟然一脸闷，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用上述内容向做了解释。半个小时后，她发出感叹：没想到一个板合，竟然有这么深奥的道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得好好学习啊！

晚饭前，阵阵诱人的菜香勾引着的味蕾。我走进敞亮的厨房，看到橱柜队列整齐，台面容光焕发，灶具和小铁锅身上散发着余温，油烟机的声音慢慢消退，锅盖却在架子上痴痴地看着我......

我晃过神来才意识到，板合已经没有了，板合头的盐也没有了，“板合头的盐”这个词语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

2025年5月20日 7：30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