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金定
家乡台州有句方言俗语:“吃砒霜酘大虫。”大虫,是老虎的方言。酘,《集韵》注为大透切,音豆,本音与我们方言音同。旧志《黄岩县新志》载:“《集韵》:酘,酒再酿也。按:俗谓以酒作水,投入酒中再酿之曰酘。又凡以液体冲入他液体而温和之亦曰酘。又以毒药投食物内杀人,曰酘死。”
“吃砒霜酘大虫”,显然是夸张的比喻,通常指极其愚蠢、根本行不通的办法或主意。就如同“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都不能仅从字面理解,怎么也不可能真用孩子为诱饵去套狼,当然也不可能吃下砒礵去毒老虎。
家乡还有一句方言俗语,同样用的是夸张的手法,叫:“绐死人弗尝命。”绐在我们方言中有两个读音,一读殆,一读旋。旧志引《说文》解释:“绐,丝劳即绐。”故此,旧志加按语曰:“凡丝织品裹物太重时则不胜其劳而中坠,俗谓之绐肚,读若殆。”又引《史记·高祖(本)纪》:“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欺也,诈也。”按语云:“俗谓饰辞欺人曰绐人,读旋,去声。”
“绐死人弗尝命”的“绐”字,方言就读“旋”音,就是欺骗、欺诈的意思。当然,这里的“绐”,亦是指带有调侃、戏谑意味的欺骗。民间有人调侃、戏谑孩童,孩童家长常会说:“(弗要)听渠绐,渠是绐死人弗尝命。”(弗要)为方言合音字,“弗要二字合成一语,音略近少。”有人写作“覅”,覅虽也是吴语合成字,但与我们方言的“少”音不同,故我坚持写(弗要)。也有人写成“笑”,乃方言记音字。善意的调侃、戏谑,自然无需尝命,就犹如方言俗语的“吹牛皮不上税”。
高祖“绐‘贺钱万’”,不但没有吃亏,反捞了个天大的好处。高祖刘邦,字季,时任沛县泗水亭的亭长。当时,吕公因避仇人客居沛县县令家,沛中豪杰和官吏都去拜访祝贺。萧何负责接待事宜,并规定:“贺礼不足一千的,一律坐到堂下。”高祖平素就看不起这帮官吏,于是在进见的门帖上谎称:“贺钱一万!”其实并没带一分钱。吕公见到高祖门帖,大为吃惊,赶忙迎出门外。吕公善相面,见高祖仪表堂堂,相貌不凡,非常敬重,果然领其到堂上入座。萧何私下提醒:“刘季一向满口大话,未见做成什么大事。”吕公自然不听。高祖也不谦让,还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上座。席后,吕公留下高祖,说他面相清奇,今后必定尊贵,嘱其好自珍重,并将亲生女儿许配其作妾。吕公的这位女儿,就是后来的吕后。
高祖“绐人”,称礼金一万,实不持一文,确也算绐死人,不但不需尝命,还抱得美人归,大概有三方面原因。其仁义爱人,乐喜好施,故而有了较好的口碑;其性格豁达,不拘小节,才会“绐人”,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上座;再是其自带强大无比的气场,能镇住全场,还被吕公“相”出前途无量。这才是高祖“绐人”,抱得美人归的最重要的因素。
相比高祖,项羽就被绐惨了。《史记·项王本纪》记载:“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谁知往“左,乃陷大泽中”,才留下了“项羽宁死不愿过江东”的千古谜团。项羽之死,或许是历史的必然,但如果田父不“绐”其往左,起码暂时不会有乌江自刎的悲壮之死。
管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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