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惊变》
永巷的暮色像浸了血的纱,我隔着朱漆屏风看戚懿跪在廊下。她鬓边沾着草屑,月白羽衣上糊着褐色的粟米浆——这是她在舂房跪了三个时辰的印记。宫人们垂手侍立,青铜灯树的光在她颈间投下细碎阴影,像极了当年彭城战败时,我被楚军羁押在帐外,看项羽的剑刃在月光下划出的冷光。
"皇后娘娘,戚夫人说..."女官欲言又止,手中托盘里的药盏腾起袅袅白烟。我拨弄着护甲上的绿松石,忽然想起戚懿第一次见我时,穿着楚地特有的连枝纹锦袍,腰间垂着十二根玉珩,走起路来环佩叮咚。那时她才十六岁,眼睛像淬了蜜的琥珀,跪在椒房殿的青砖上给我奉茶,指尖的凤仙花汁染红了茶盏边沿。
"把药给她。"我淡淡开口,看着女官将安神汤递到戚懿面前。她别过脸去,脖颈上的勒痕在烛光下泛着青白——那是前日她撞柱寻死时留下的。我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戚懿,你以为我会像当年项羽对太公那样,把你悬在城头威胁汉王?"
她浑身一颤,终于抬头看我。曾经能歌善舞的戚姬,如今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痕。我记得刘邦临幸她的第一夜,我在椒房殿数了三千六百颗铜漏,听着未央宫外的更声从一更到五更。后来她怀上如意,总爱摸着隆起的小腹在我面前晃,说梦见赤龙盘柱,是天子之兆。
"你该庆幸,"我起身走向她,裙裾扫过青砖上的水痕,"汉王临终前要我发誓保全如意性命,要我允你去赵国做太后。"指尖掠过她凌乱的发丝,曾经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结着草籽和米糠,"可你偏要在舂房唱那首《舂歌》,让全长安的人都听见'子为王,母为虏'。"
戚懿突然剧烈颤抖,安神汤泼在地上,蒸腾的热气里她的声音像浸了冰:"你早就想杀我,从汉王要改立如意为太子那日起!"
我忽然怔住。记忆翻涌如潮,荥阳被困的二百八十日,我被项羽扣在军中做人质,吃的是麸饼喝的是浊酒,还要强颜欢笑给项伯梳头。而此时的戚懿,正被我幽禁在永巷舂米,每日两餐粟米饭,比我当年的待遇好了十倍。刘邦病重时,她日日在床前唱楚歌,说如意聪慧类父,该立为储君——那时我就该知道,女人的天真比男人的野心更可怕。
"你以为我在乎太子之位?"我忽然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在乎的是,当我带着盈儿在楚营做俘虏时,你在汉王身边承欢;当我为盈儿求张良请商山四皓时,你在椒房殿给汉王跳折腰舞;当我拔下头上金簪给盈儿凑学费时,你的妆匣里堆满了西域进贡的琉璃珠。"
戚懿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没料到我会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她不知道,每次她向刘邦撒娇索要封赏时,我的绣绷上就多一道血痕;每次她抱着如意在宴席上献唱时,我的指甲就掐进掌心的软肉。但我都忍了,因为我知道,在男人的天下里,女人的争斗从来不是靠歌声和舞姿,而是靠隐忍和筹谋。
"汉王临终前,把玉圭交给我时说,"我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云雷纹的玉圭,在戚懿面前缓缓转动,"吕稚,你要护着盈儿,也要护着如意。"玉圭的冷光映出我自己的脸,三十七岁的面容,眼角已有了细纹,鬓角也添了白发,"所以我封如意为赵王,赐他赵国三万户食邑,允你随他去邯郸做太后——只要你不再提那荒唐的太子之位。"
戚懿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狂:"可你还是把我留在长安,让我在永巷舂米!你怕我去了赵国,联合诸侯造反是不是?你根本不信任我们母子!"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信任?在这宫里,信任比玉璧还易碎。当年我信任汉王会接我回关中,结果他带着你在定陶享乐;我信任萧何会忠心辅佐盈儿,结果他转头就帮韩信求封齐王。"望向永巷深处的舂房,木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此起彼伏,"戚懿,我留你在长安,是给你留一条活路。只要你安分守己,等盈儿坐稳皇位,你母子终有团聚之日。"
她却突然抓住我的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可你让人在米袋里放白发!三根白发,是诅咒我早生华发,还是提醒我你才是执掌生杀的人?"
我冷冷看着她,这个曾经只会跳舞唱歌的女子,此刻眼里全是怨毒。她终于看懂了那三根白发的含义——白发如新,旧情已灭。刘邦对她的宠爱,就像那三根混在新谷里的白发,再鲜亮的新米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是提醒你,"我抽出裙摆,任由她跌倒在地上,"这宫里的规矩,从来不是靠男人的宠爱来维持。当年我能从楚营活着回来,靠的不是汉王的思念,而是我自己的手段。你若想让如意活着,就该学会闭嘴。"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戚懿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割我的心。不是为她,而是为当年那个在楚营里盼着丈夫来救的自己。原来女人最大的愚蠢,就是相信男人会为了情爱放弃权力。刘邦爱戚懿吗?当然爱,但他更爱江山,所以临终前才会把权力交给我,而不是戚懿母子。
回到椒房殿,盈儿正在灯下读书,案头放着我送他的《韩非子》。他抬头时,眼尾的红痕让我心中一紧——自从如意被接到宫中,盈儿就日日陪着这个异母弟弟,同吃同睡,连如厕都要牵着他的手。可他不知道,就在刚才,我命人在如意的膳食里加了少量的附子,让他夜夜腹痛不止,只为让盈儿相信,我在"保护"如意免受暗害。
"母后,戚夫人她..."盈儿欲言又止,手中的竹简在晃动。
我走到他身边,替他整理衣襟:"盈儿,你可知当年在楚营,项羽要煮了太公,汉王怎么说?他说分我一杯羹。"指尖抚过他单薄的肩膀,"帝王家的亲情,从来都是权力的附属品。戚夫人若真为如意着想,就该乖乖去赵国,而不是在这里唱反歌,让天下人以为我吕氏苛待先帝宠妃。"
盈儿突然握住我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可如意才十岁,他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他母亲懂。"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戚懿在舂房唱的每一句歌,都是在向天下宣告,我吕雉虐待先帝嫔妃,残害庶子。她这是要把你架在火上烤,让诸侯以为你容不下兄弟,让大臣以为你母族专权。"
看着盈儿渐渐惨白的脸,我知道他懂了。这个善良的孩子,终究要学会在权力的漩涡中生存。就像当年我学会在楚营里察言观色,学会用笑容讨好项伯,学会在刘邦面前隐藏自己的锋芒。
三日后,戚懿又在舂房唱起了《舂歌》。这次她的声音更大,连未央宫外的百姓都能听见。我坐在凤仪殿,听着女官禀报,手中的绣针突然刺破指尖,鲜血滴在绣着龙纹的缎面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去把赵王请来。"我擦去血迹,对女官说,"就说皇后娘娘要给他讲个故事。"
如意被带来时,穿着赵王的朝服,小脸冻得通红。盈儿特意给他做的玉佩挂在胸前,是两只交颈的瑞兽。我看着这个像极了刘邦的孩子,突然想起他刚出生时,刘邦抱着他说"此子类我",眼中满是欣喜。而那时的盈儿,正因为体弱被太医断言难活过十岁,在乳母怀里奄奄一息。
"如意,你知道为什么你母妃一直在永巷舂米吗?"我让他坐在身边,替他暖着冰凉的小手,"因为她做错了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意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困惑:"母妃说,她想回赵国,想陪我一起长大..."
我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发:"只要你母妃不再唱歌,不再说那些让天下人误会的话,本宫就送你们去赵国。"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赵王的印玺和符节,"你看,这是赵王的信物,只要你母妃答应不再生事,你们明日就能启程。"
如意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锦盒。我却突然合上盒盖:"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帮本宫一个忙。去告诉母妃,就说赵王殿下想早日回封地,让她别再唱那些伤心的歌了。"
孩子终究是孩子,他高兴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戚懿最后的机会。如果她肯低头,我愿意兑现诺言,放他们去赵国。毕竟,盈儿需要一个仁厚的名声,而我也不想背负杀先帝血脉的罪名。
但戚懿终究没让我失望。当晚,永巷传来消息,她砸了舂米的木杵,对着前来送饭的宦官大骂吕雉毒妇,说迟早有一天如意会起兵为她报仇。我捏着报信的竹简,忽然笑了——她终于露出了爪子,那就怪不得我了。
惊蛰那日,春雷滚滚。我命人在如意的粥里下了鸠酒,看着他在盈儿的怀里抽搐,看着盈儿哭到晕厥。史官记载"赵王暴毙",却不知道,这杯毒酒原本是给戚懿准备的。当我看着戚懿被拖进密室,看着她的长发被剪下,指甲被拔掉,我忽然想起刘邦临终前的话:"吕稚,莫要太苛待她们。"
苛待?不,这是她自找的。如果她肯像薄姬那样隐忍,带着儿子去代国做个安分的太后,何至于此?可她偏要挑战我的底线,偏要让天下人以为我吕雉容不下她,那就别怪我让她成为警示后宫的活标本。
"人彘"做好的那一日,我特意让盈儿来看。他颤抖着问"此非人所为",我却在珠帘后冷笑。盈儿啊,你可知,当年在楚营,我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刑罚?项羽的楚军,把降卒二十万活埋,把忠臣剜目割舌,比起他们,我对戚懿已经算仁慈了。
戚懿的惨叫在永巷回荡,可我知道,这声音很快就会消失。她的舌头被割了,眼睛被挖了,耳朵被熏聋了,只有鼻子还能闻到臭味,只有心脏还在跳动——这是我特意吩咐的,要让她活着,却生不如死。
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她泡在装满粪水的瓮里,长发散落在水面,像一团乱麻。我蹲下身,看着她溃烂的眼皮在动,知道她还能听见我的声音:"戚懿,你输就输在不懂,在这宫里,女人的战争从来不是靠男人的宠爱,而是靠脑子。你以为唱首歌就能打动天下人,就能让诸侯起兵反我?你错了,这天下只认实力,不认眼泪。"
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咒骂,又像是在哭泣。我站起身,整理好衣饰:"放心,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毕竟,你活着,才能让后宫的女人们知道,挑战皇后的下场是什么。"
离开永巷时,春风拂过宫墙,带来远处的歌声。不知道哪个宫人在唱楚歌,曲调悲凉,却让我想起当年在沛县,嫁给刘邦时的情景。那时的我,以为嫁个亭长就能安稳度日,却没想到,这一脚踏进了权力的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戚懿的悲剧,何尝不是我的悲剧?我们都被困在这宫里,困在男人制定的规则里,要么赢,要么死。她选择了用情感对抗权力,而我选择了用权力保护自己和孩子。在这场雌竞中,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永巷的门在身后关闭,阳光依旧明媚,可这宫里的女人,谁又能真正得到自由?戚懿的故事,终将成为史书里的几行字,而我的故事,还在继续。只要权力的游戏不停,后宫的争斗就不会止息。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宿命。
《永巷雌风》
永巷的月光碎成银箔,我握着青铜灯台走过青石巷时,戚懿的舂米声正从东厢传来。木杵撞击石臼的节奏忽快忽慢,像极了她当年在宴会上跳《翘袖折腰舞》时,腰间十二根玉珩相撞的韵律。只不过现在,那双手腕上的金镶玉镯早换成粗麻绳,磨出的血泡混着粟米碎,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娘娘,戚夫人今日多舂了两斗粟米。"值夜女官低头禀报,袖中露出半片染着凤仙花汁的帕子——那是戚懿分给下人的,边角还绣着小小的"如意"二字。我指尖划过灯台边缘的饕餮纹,忽然想起刘邦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掌纹里还留着当年斩白蛇时的刀疤:"阿雉,如意母子...你得容着。"
容着?我望着舂房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想起彭城兵败那年,我被项羽扣在军中做了二十八个月人质。楚营的夜风里,总飘着戚懿为刘邦唱的《垓下歌》,那时她正坐在汉王新纳的暖帐里,用西域胭脂涂红指尖,哪里知道我在敌营里,为了给盈儿讨一口米汤,不得不给项伯的宠妾梳头到天明。
"去把新制的冬衣给她。"我将灯台递给女官,袖口拂过石墙上的苔藓,"袖口缝三枚银铃,要让她一举一动都有响声。"女官领命退下时,我听见舂房里传来低低的啜泣,混着粟米落地的簌簌声,像极了当年我在椒房殿听见戚懿侍寝时,玉佩撞击床栏的响动。
三日后,赵王封地的邸报送到我案头。十二岁的刘如意在信里说,赵国的胡麻饼比长安的酥,却少了母妃做的蜜渍梅子。我捏着信纸,忽然笑出声——戚懿竟教孩子在信里暗藏玄机,胡麻饼暗指兵马,蜜渍梅子则是"美政"的谐音。她以为用这些小手段,就能煽动诸侯念及"废太子"旧情?
深夜批完奏折,我带着酒壶去了永巷。戚懿靠在舂房角落,怀里抱着我让人送的丝衾,听见脚步声立刻缩成一团。月光从雕花窗格里漏进来,照亮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比我混在米袋里的三根,又多了七根。
"怕什么?"我掀开棉帘,酒香混着粟米的陈味扑面而来,"当年在楚营,我连项羽的剑尖都不怕,何况你?"她慢慢抬头,眼尾的胭脂痕早已褪尽,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细纹:"你早就想杀我,从汉王说'如意类我'开始。"
酒液在陶盏里晃出涟漪,映着她憔悴的脸。我忽然想起初次见她,是在定陶的军帐里。她跪在刘邦脚边,乌发垂落如瀑,仰头时眼里盛着能溺死人的波光:"夫人救命,我全家都被楚军杀了..."那时我刚从楚营归来,衣上还带着囚衣的霉味,却要笑着扶起这个比我小十五岁的美人,亲手给她戴上金步摇。
"杀你?"我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衣领,"你该谢我。若换作薄姬,早把你母子做成肉酱祭旗了。"指尖划过她腕上的绳痕,比昨日又深了半分,"知道为何留你舂米?因为你该尝尝,我在楚营吃的麸饼是什么滋味——每一粒粟米,都是本宫拿尊严换的。"
戚懿突然剧烈颤抖,指甲掐进掌心:"你留我活路?你让人在米里掺沙,让我日日咯血!"我看着她胸前剧烈起伏,想起她当年在宴席上故意打翻羹汤,烫伤盈儿的小手,却说是"孩子家的玩闹"。那时盈儿才五岁,手腕上的疤直到十岁才褪去。
"掺沙?"我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装着新谷的锦囊,"这是今秋赵国新贡的粟米,颗颗饱满。至于你说的沙子..."抓起一把粟米洒在她膝头,"是你自己舂米时,把怨气混了进去。"她盯着地上的粟米,忽然疯狂地抓起往嘴里塞,眼泪混着碎屑往下掉:"你要折磨我到何时?不如给我个痛快!"
我站起身,整理被泪水沾湿的衣袖:"痛快?当年你劝汉王改立太子时,可曾想过盈儿的痛快?你在汉王病榻前唱'鸿鹄高飞'时,可曾想过我跪在商山四皓帐外的屈辱?"袍角扫过她凌乱的发丝,曾经令刘邦神魂颠倒的青丝,此刻结着米糠和草籽,"戚懿,你我都困在这宫里,区别在于——你靠男人的宠爱活着,而我靠男人的恐惧活着。"
离开时,她的哭声追着我直到巷口。更夫敲过三更,我摸着腰间刘邦亲赐的玉圭,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我,这宫里的仁慈从来带着牙印。三日前,盈儿抱着中毒的如意哭到昏厥,而我早让人在药里掺了安神散——这孩子终究太心软,不懂赵王活着,就是悬在吕氏头顶的剑。
冬至那日,永巷传来消息,戚懿开始用指甲在墙上刻字。我带着朱砂笔去看时,青石墙上歪歪扭扭写着"子为王,母为虏",每个字都渗着血珠。她见我来,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举起染血的手指:"吕雉,你看,我用自己的血写的,比用墨汁清楚多了。"
我盯着那些血字,忽然想起刘邦驾崩前,戚懿伏在龙榻上哭得天昏地暗,却在我靠近时,偷偷往刘邦耳中塞了片写着"吕氏专权"的绢帛。她以为这样就能让刘邦改变遗诏,却不知男人在权力面前,连枕边人的眼泪都能算作权谋。
"很好。"我将朱砂笔递给她,"继续写,写满这面墙,本宫就让你去赵国见如意。"她眼中闪过希望,却没看见我身后女官悄悄握紧的药瓶——那是能让人失声的哑药。当她兴奋地接过笔,指尖刚触到朱砂,我忽然轻笑:"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学会,什么叫祸从口出。"
腊月廿三,祭灶之日。我带着盈儿去永巷"放生"戚懿。她跪在地上,看着我手中的符节,眼中泛起泪光。可当她张开嘴想谢恩时,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哑药已经起效。盈儿别过脸去,我知道他在哭,但我更知道,这是他成为帝王的必经之课。
"明日卯时,会有车马送你去赵国。"我将符节放在她膝上,指尖划过她腕上即将愈合的绳痕,"到了邯郸,记得教如意多吃胡麻饼,少想长安事。"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磕头声,一下比一下响,像是在和过去的恩怨告别。
然而戚懿终究没踏上赵国的土地。子时三刻,守宫门的侍卫禀报,戚懿的婢女偷了符节想逃出城,被巡逻的羽林卫当场斩杀。我摸着案头未动的哑药瓶,忽然笑了——她果然还是不懂,我给的生路,从来都带着枷锁。
五更天,我亲自去了舂房。戚懿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我送的丝衾,像抱着最后的希望。我蹲下身,替她理了理鬓发:"知道为何不让你去赵国吗?因为你活着,如意才会安分。"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指甲拼命抓挠我的衣袖。
"别挣扎了。"我按住她的手,从袖中取出金簪,那是当年刘邦送我的定情信物,"你看,这簪头的凤凰,比你当年戴的那支,多了十二片尾羽——每一片,都是我在楚营里熬出来的。"金簪划破她的衣襟,在胸前划出浅浅的血痕,"戚懿,你我都是这宫里的凤凰,只不过,你的翅膀被宠爱护着,而我的翅膀,是用白骨磨出来的。"
晨光初绽时,戚懿被送进了特制的密室。我站在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沛县的老井边,我对着水面梳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雌竞,什么是权力。而现在,我看着自己在青铜镜里的倒影,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从容。
永巷的风穿过宫墙,带来远处的钟鼓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戚懿的故事,即将迎来最惨烈的篇章。我知道,后世的史书会说我残忍,说我是毒妇,但他们不会知道,在这个男人制定的规则里,女人若想活下去,要么做被豢养的金丝雀,要么做吃人的母老虎。
而我,选择做后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着盈儿,护着吕氏,护着这用二十八个月俘虏生涯、用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晚、用满心的不甘和怨恨换来的位置。戚懿的悲剧,不过是这场雌竞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脚。
暮色再次笼罩永巷时,密室里传来第一声惨叫。我坐在凤仪殿,看着案头堆积的奏折,忽然想起戚懿初入宫时,送给我的那支凤仙花簪。如今簪子还在妆匣里,而戴簪子的人,却即将变成人彘。
这就是后宫,这就是雌竞。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而我,永远不会输。
华夏女子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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