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群
日历翻到了公元2025年3月29日。我随县作协的会员们走进安吉农科区和桃城社区,芜园——这座跨越时空、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圣地便映入眼帘。
芜园,是吴昌硕与其父吴辛甲在同治三年(1864年)迁居此地时购买的,位于朴巢之东,面积约为三亩,草色青黄,缭以周垣。
故人已去,旧址如今虽有荒芜,但往昔的景象却如梦幻般悠然浮现,让人不禁心生崇敬,心底也随之泛起无尽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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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仅是吴昌硕的艺术创作基地,还在他的诗画中频繁出现,成为他精神上的寄托。吴昌硕在芜园内植梅种竹,并在《芜园图》自跋中详细描述了芜园的布局和建设过程。芜园的名称来源于其“隙地三亩”的荒芜之地,吴昌硕称之为“芜园”,并在其中进行艺术创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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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芜园,我的心绪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久久难以平静。回首过往,每至闲步于安吉母亲河西苕溪畔,看那一缕夕照倾洒,湖面碎成万点金鳞,《安吉县志》里那个被时光尘封的坐标——芜园,便会悄然浮现在心间。这座由吴昌硕亲手营建的小园,于竹影摇曳间沉睡了百余年。可它似乎从未真正远去,总会在雨打芭蕉的幽深夜幕里,循着宣纸散发的悠悠墨香,缓缓走进我的梦境。
“芜园”二字,掷地有声,它与吴昌硕的艺术生涯和生活轨迹紧密相连,宛如一部鲜活的、满是岁月故事的辞典,静静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每一页都写满了时光的痕迹与人文的韵味。
置身于芜园之中,我仿若仍在梦境里肆意穿梭,沿着那泛黄的《缶庐诗》卷轴逆流而上,指尖似乎都能真切触碰到光绪九年春寒料峭时的古老砖墙。彼时,那位漂泊归来的中年画家,轻轻将满襟的风尘抖落在芜园的门槛之外。园中的老梅枝干盘曲,姿态犹如古朴的篆书,嶙峋的怪石则好似一方方天然的印章。吴昌硕先生于此间种菜养花,专注刻石磨砚,即便身处战鼓轰鸣与狼烟弥漫交织的动荡岁月,也硬是凭借着一腔热爱与执着,构筑起这一方充满诗意、水墨氤氲的纯粹天地。
此时此景,我的脑海中,吴昌硕先生“怪石饿虎蹲,老梅冻蛟立”的诗句缓缓浮现,那诗句仿佛带着先生于宣纸上凝就铁画银钩的磅礴笔意。瞧那墙角处,太湖石或卧或倚,在画家眼中,它们瞬间幻化成饥肠辘辘、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旁,虬曲蜿蜒的梅枝在凛冽冬霜里暗自蛰伏,恰似静静等候惊蛰、一飞冲天的蛟龙。
那年,初雪纷扬洒落,吴昌硕先生独自静坐在空荡庭院之中,只见霜刃般凌厉的北风呼啸而过,将菜畦里的积雪削割成棱角分明的几何体。刹那间,画家仿若与天地万物达成奇妙共鸣,惊觉这满园的草木,竟与碑碣之上古老神秘的篆籀文字暗自相通,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言喻的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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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我看见芜园总带着青铜器的锈色,吴昌硕先生披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踩着青砖上的苔痕来回踱步。檐角的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与画案上未干的墨迹合奏着某种古老韵律。先生常在落日将沉未沉之际,望着院中那顶被斜阳拉长的孤笠怔忡——笠影如剑,在地上刻出时光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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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林吾独来,斜阳射孤笠"的意境,在宣纸上洇染出苍茫的墨韵。那些年太平军的马蹄声刚刚远去,捻军的烽火又烧红了北方的天空。画家在芜园栽种的不仅是萝卜白菜,更是在兵荒马乱中守护着文明的根脉。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之变的消息传来时,芜园的井水突然变得苦涩,画家将狼毫浸入砚池,写下的却是"身世飘摇泪沾臆"的沉痛。
深秋的芜园总飘着腐殖质的芬芳。吴昌硕蹲在菜畦边,指尖拂过被霜风抽干的菜叶,那些蜷曲的叶脉里藏着某种宿命般的纹路。他将这些枯萎的生命收入画稿,在《蔬果图》里让它们获得永生。当"一畦肥菜野风干"的叹息化作纸上的焦墨枯笔,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战乱年代的民生疾苦,更是一个艺术家在废墟上重建美学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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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若时光当真能折叠,此刻站在芜园遗址上的我们,或许会与那个清瘦的身影擦肩而过。智能导览器的蓝光映着残存的界石,虚拟投影在粉墙上勾勒出当年的檐角轮廓。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朝圣者举着手机,在增强现实的界面里捕捉飘散的诗句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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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见吴昌硕正在调试全息砚台,让《墨荷图》的墨韵在空气中流动;有人听见数字修复的老唱片里,传来金石拓片与电子音效的即兴合奏。当AR眼镜将芜园的四季盛衰叠加在现实场景,我们忽然读懂了他题在《芜园图》上的跋语:"园芜人不芜,心与石同古"——原来真正的芜园从来不在砖瓦之间,而在艺术家以笔墨构筑的永恒时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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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古越安城的文创商店灯笼次第亮起。年轻画师们在平板电脑上临摹《桃实图》,让传统笔墨与数码笔刷碰撞出新的可能。我突然悟觉吴昌硕七十四岁时重题旧作的诗句:"老缶晚年常恨俗,笔端犹带石鼓声"。若是先生目睹今日芜园里传统与科技的对话,该会捋须而笑,在智能手写屏上题写新的款识吧?
晚风掠过竹林,西苕溪月光如水,将芜园的往事吹散成满天星斗。那些镌刻在石碑上的诗句,此刻正通过卫星信号,在元宇宙的艺术馆里流转重生。吴昌硕当年在煤油灯下摩挲的《石鼓文》拓片,如今化作区块链上的数字藏品,在虚拟展厅里与毕加索的鸽子隔空对话。
但总有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当人们慢慢散去,月光静静漫过芜园遗址的断垣,恍惚又能听见狼毫擦过宣纸的沙沙声。那个穿粗布长衫的身影依然在时空深处挥毫,将战火、离乱、孤寂与坚守,统统化作笔底的雷霆万钧。此刻,我方才懂得,所谓"芜园",原是中华文明在裂变时代的精神图腾——看似荒芜处,恰是文明新生的苗圃。
西苕溪的水声渐渐隐去,农科区的徐燕和桃城社区的陈锡以“导游”身份的解说将我拉回了现实。
回首望去,芜园遗址仿佛灯光在暮色中连缀成璀璨的星河。这星河里流淌着石鼓文的苍劲,梅花的清冽,还有那个永不褪色的艺术之魂。芜园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在数字时代的土壤里,继续生长着跨越时空的美学根系。
安吉农科区的芜园,这片在人们心中永恒伫立的圣地,往后的时光里,我定会常携家人奔赴于此,感受它独有的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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