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开了

杭城又到了茶香四溢的时节，《茶花开了》这首歌细腻动听，唱到很多人的心灵深处，引起共鸣。走到人生半途，身处异乡的我终于理解了歌里所唱的，“长大才懂远方是故乡。”故乡是一离开就再也回不去的远方……

譬如，我们山城泰顺那座从小长大的小村庄。

生命中最初所有鲜活的画面，都出自于泰顺深山这座四面环山，名叫林垟的小村庄。除了那条狭窄弯曲的山路通往乡间，童年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发生在这个小村庄里。

记忆的幕布在村子中央那颗桂花树下缓缓打开。那不知几百年的桂花树不言不语，兀自在秋天一年一度地散发着清香，而平时就矗立在村子里，静静地凝视着村庄的喧嚣与宁静，四季的轮回与变幻。

她如智慧的长者，看着村子的小孩一天天在她的树底下嬉戏声中一点点长大，看男孩娶妻看女孩出嫁;

看他们长大建房娶媳妇;看他们红着眼眶送女出嫁;看着村子里的人们青丝变白发，腰身不再挺拔，直至归于尘土啊。

她把人看老了，又看谁家有娃出生了。生命的轮回无数次发生在她眼皮底下。

她看着我们几个小女孩，在她的底下玩抓石子，跳皮筋，捉迷藏，天黑也装听不到父母的如雷喊叫声，久久不愿回家。

她听得到我们在她底下的土地公公那里祈祷，愿外出打工的父母赚大钱早日归家，愿在家辛苦劳作的父母身体健康，她也知晓那读书读不进的苦恼，考试没有达到心中分数的懊悔……还有那懂事的小女孩说要采茶叶攒钱买补药，要炖汤给她爷爷奶奶喝，把身体补好。

如果说村尾的那几颗大树因为距离村子远，在黑夜中散发出神秘的气息，桂树却总是我们最心安的港湾。

村子里就有学堂，学堂旁边就有两条大小交汇的溪流，旁边的田垟可以让我们跳格子，跳皮筋，玩游戏。小时候村子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很少出村门，一放学就漫山遍野地疯玩，无数字在作文里歌颂过如山水画的风景，热烈的友情，温暖的亲情，这小小的村庄就是我们心目中最完美的世外桃源。

当女孩们慢慢长大，小村庄通了机耕路，尽管有尘土飞扬，却也打开了外面世界的大门。女孩叶子总是说，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个穷苦偏僻的小山村，要嫁到外面去；丫丫则说镇上样样比村里好，她长大要赚钱到镇上建房子；而有的女孩却想要好好读书，有一份与母亲养猪砍柴不一样的命运……

果然想法决定了命运的走向。那群同年佬女孩，都按着成长之初的想法，远离了这座小村庄。从此，故乡渐行渐远，我们或求学、求前程或打工补家用，各自散落在天涯。

而每到过年，总是要见面的。聊得最多的除了现实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更多的是谈儿时发生在小村庄里的一切：黑夜结伴偷吃邻居家桔子还有地里的黄瓜，结伴翻山越岭去乡里买新款凉鞋，一早提着心摸黑走两小时山路去镇上上学，小时候还喜欢横七竖八挤在一张大床上彻夜聊天编故事。

似乎聊起这一切就会让我们忘了在他乡谋生的艰难与困苦，驱散内心的迷茫与挣扎。在青涩的岁月中，谁不是都有回不去的家乡，融不进的异乡。谁又没有过，在脆弱又自尊心极强时，一个轻篾的眼神一句鄙夷的“外地人”的责备声中，泣不成声？

所以，远方的这座小山村却是每年回家过年的盼头。那时每每年前回家，短暂休整后，在春节后亲友的声声叮咛声：“去赚钱啊，今年赚大钱”的祝福声中出发，却在年末时早早想回家。

时光啊，快得让人恍惚。现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一群孩已经都走进岁月的中途，忙于生计，平时鲜少相聚的机会。再想见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得提前很久开始约，而想回一趟老家，得安排好工作生活中的大小事。

过年时我们三两个还是会约在桂花树下聊天。只是再也不复当年清脆的笑声和对外面世界幼稚的向往。夜色掩护下，人到中年的我们倾诉着生活的困顿和不易，倾吐后重新换上成年人独有的笑容和希望，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

到底是桂树包容了所有我们的不快乐。桂花年年开，而故乡熟悉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少。

人生是一场场的无声告别，每年回家，都有熟悉的老面孔不断消失，再也触不到紧握你的手，再也听不到他们亲切地唤乳名……而从前那个陪着我长大，一听说我要出远门，就早早躲起来偷偷哭，一看到我回家，就红了眼眶说，“喔天，你是天上掉下来吧”的小脚阿太，很久很久以前也终究只能在梦里见了……

故乡有我们的过往，有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故乡终将变成每个游子，小时候想逃离，长大后却回不去的远方。

乡音是最动人的音符，它是我们深藏心底的歌。不管年龄几何，不管身居何处，故乡终不能忘。时光无情，就算故乡亲人离去，变得熟悉又陌生，在心中却不时想问一句“你可记得我年少模样？”

故乡的往事值得每位旅人喃喃讲、细细唱，远方的故乡是我们生命的来处，亦是心灵永远的归途。采茶季，远方可有亲人，叫你回家去采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