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纪念馆:致敬土地和太阳的歌者
这个春节,我决定踏上金华这片土地时,艾青纪念馆便是我行程中的必不可少的一站,我愿以最虔诚之心,渴望去探寻诗人的灵魂与温度。
犹记得初次知晓艾青,是在初中时读到语文课本里的诗歌《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彼时年少,不谙世事,看到这句诗,心底满是懵懂和不解。为什么对土地爱得深沉却要常含泪水?
老师在讲台前娓娓讲述着艾青笔名的由来,原来,艾青原名蒋海澄,出于对国家危亡的焦虑和对蒋介石不抵抗政策的痛恨,他耻于和蒋介石同姓,在签名时写下草字头后,狠狠地在下面打了一个叉,便成了“艾”字。而“澄”字和“青”同意,便有了艾青这个名字。
我在讲台下像听故事般听得入迷,不禁莞尔,觉得艾青是个真性情的人。
后来,无数次在电视和广播中听到有人深情地朗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直到成年后在远离家乡的某一天,我突然读懂了这句诗。从此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吟诵。那是一种怎样的炽热且深沉的爱,它裹挟着泥土的质朴醇厚,蕴含着生命的坚韧不屈,令人动容。
后来,读到《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诗中那些质朴无华却饱含深情的文字,一下下敲击着我的心房。我了解到艾青出生后,算命先生说他“克父母”,5岁前寄养在贫苦农妇大叶荷(即“大堰河”)家,是大堰河的乳汁喂养大了艾青。
大堰河,这位平凡卑微的农妇,在艾青的笔下焕发出了苦难又伟大的光彩。她用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为诗人构筑起了爱的港湾。艾青将对保姆的感恩、怀念与悲悯交织在一起,用如岩浆般喷薄欲出的情感,织就了一幅感人至深的情感画卷。大堰河仿佛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的勤劳、善良、朴实,她对艾青无微不至的关爱,我是那么熟悉,她明明就是我的太外婆,我的奶奶,我的外婆,我的母亲啊!
也正是从这首诗开始,我真正明白了诗歌并非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而是生活的真实写照,是身边人的喜怒哀乐。
于是在正月初五的午后,我在冷冷的冬雨中来到了艾青纪念馆。展馆里只有我一个人,寂静如诗,真好,我喜欢这样的寂静。我怀着一颗敬畏之心,置身于一个只属于诗歌的世界。我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便会惊扰了那位正在诗的国度里遨游的伟大诗人,怕惊醒了沉睡在1933年的那段历史尘埃。
展厅之中,1932年的归国船票与1985年的老花镜遥遥相对,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变迁。复原的书房里,一支钢笔斜斜地插在墨水瓶中,仿佛主人只是刚刚起身,稍作休憩,随时都可能归来,继续在稿纸上挥洒才情。我的目光被镇纸下压着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手稿所吸引,第九行“我是地主的儿子”被反复涂抹,墨迹层层晕染,宛如诗人内心曾经掀起的惊涛骇浪,让我得以一窥他创作时的挣扎与思索。
四面墙上,全部贴满了诗歌和照片,空气中弥漫着诗意。在墙角处,有访客用铅笔留下的一行字:“火把熄灭处,黎明正在梳妆。”这行充满诗意与哲理的文字,与展签上的名篇相互呼应,让这座纪念馆成为了一个永不落幕的诗歌舞台。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经意间,我瞥见展墙的暗角处有一行不太起眼的小字:“1985年春,艾青在此独坐三小时。”在这一瞬间,那些曾经在巴黎街头举杯畅饮自由的不羁身影,那些在延安窑洞里捕捉光明的炽热眼眸,仿佛都穿越了历史的长河,凝固在了展柜的玻璃之后。我似乎能够听见那首没有写完的诗的韵律,看见未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闪烁跳跃,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就像诗人永不熄灭的诗魂,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我的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喃喃吟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四天后的正月初九,我从永康返沪时,临时决定跟着导航前往艾青故里——畈田蒋村。
车子缓缓驶在乡间小路上,首先看到了艾青母校,又看到路牌上写着“诗人小镇”,一下子感觉这个村庄有了诗意。
到了畈田蒋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高的灰色砖碑,上面写着“艾青故里——畈田蒋”。整个村子非常宁静,路灯杆上挂着的红灯笼在冷风中轻轻摇曳。几个老人安逸地晒着太阳,几个孩童在一块斜坡上玩耍。地上、碑上、墙上,目之所及皆是艾青的诗歌。如《北方》、《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些诗歌如同璀璨的星辰,点缀着这片平凡的土地。
来到艾青故居大门前,门上方挂着“艾青故居”的匾额,匾额左下边,立着艾青的半身铜像,满面沧桑的诗人目光炯炯,微张着嘴,仿佛正在家乡吟诵着热情四溢的诗篇。
故居是五开两厢的两层楼房,屋内墙面斑驳,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散发着岁月的气息。迈入大门便是中堂,右侧墙上挂着艾青父亲蒋忠樽撰写的《蒋氏家训》。堂前上方挂着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礼耕堂”,堂上悬挂着一幅山水画,下面摆着八仙桌,客厅四壁悬挂着艾青生平事迹及其诗文摘录。客厅的正对面是天井,用卵石铺就,两边石凳上摆着盆栽花草。
老屋的厅堂里,我在“天伦叙乐”的匾额下驻足良久,我曾在诗人的诗歌中读到过它:“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这四个字,对生下来就被送走的诗人来说是多么讽刺啊,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诗人内心的觉醒与阵痛。
东厢房的书案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诉说着时光的流逝。玻璃罩下的煤油灯,早已不再发光发热,但它却永远定格在了1932年的那个夜晚,那个从巴黎归来的年轻人,正是在这盏煤油灯的微弱灯光下,写下了第一行关于土地的诗,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诗歌创作生涯。
天井之中,两座栩栩如生的铜像格外引人注目,那是毛泽东与艾青在延安窑洞亲切交谈的场景。两位伟人伫立着,仿佛正在探讨着国家的前途与命运,又仿佛在交流着诗歌的创作与感悟。
缓缓踏上昏暗的木楼梯,走向二楼展厅,墙上贴满了艾青父母、兄弟的照片,一张诗人母亲的照片下面,介绍着因为母亲怀孕后害喜严重,长期生活在娘家。艾青出生后并没有得到母爱,因而造就了诗人叛逆的一生。
整个故居略显陈旧,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一封封珍贵的书信、一本本旧书,记录着诗人的一生。那些书信,字里行间流淌着他对友人的深情厚谊,对诗歌的执着追求,让我仿佛穿越时空,窥见那个年代文人的风骨与情怀。
走出艾青故居时,冬日柔和的暖阳洒在大地上,几个孩童依旧在嬉闹追逐,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穿过冬日的微风一直送到我的耳边。我举起手机,将他们的笑容和诗歌一起定格在照片里。我想孩子们是幸运且幸福的,他们是在诗歌里奔跑啊,他们是在诗人深爱的土地上奔跑啊!
金凝
晚潮栏目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