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乡村那片质朴的土地上,成长于一个充满故事与温暖的大家庭。家中兄弟姐妹五六个,在那物质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生活清苦,却因亲情的环绕而满是温馨。家中的长辈,是年逾古稀的奶奶,她饱经岁月的沧桑,却始终以坚韧和慈爱守护着这个家。
奶奶有两个儿子,大伯是位英勇无畏的抗日英雄,曾担任八路军侦察排排长,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他穿梭于枪林弹雨之间,为了国家和人民屡立战功。然而,命运无常,在那场惨烈的淮海战役中,大伯壮烈牺牲,他的英勇事迹成为了我们家族永远的骄傲,也让我们家成为了烈属家庭。
每一年春节前夕,政府部门总会送来一副红色烫金的“光荣之家”牌匾,那鲜艳的红色,在冬日的暖阳下闪耀着光辉,仿佛在诉说着大伯的英勇与奉献。同时送来的,还有印有军烈属家庭独特画面的年画,画面上的人物坚毅而果敢,仿佛在激励着我们传承那份爱国的热血与勇气。这些,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国家对我们的关怀与铭记。
奶奶也会收到一笔不算丰厚但饱含温暖的抚恤金。然而,节俭了一辈子的奶奶,从未想过用这笔钱为自己添置些什么。她总是将抚恤金一分不少地拿出来补贴家用,在她心中,家人的温饱远比自己的享受更为重要。过年时,奶奶那布满皱纹的手,总会小心翼翼地拿出几个小红包,分发给我们这些孩子。那红包里的钱虽不多,却承载着奶奶满满的爱与祝福,我们接过红包时,心中满是欢喜与感激。
春节,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而拜年,则是春节里最温暖的仪式。那时候的拜年,不仅仅是走亲访友,更是维系家族情感、传承乡土文化的重要纽带。
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村子里就开始弥漫着过年的气息。大人们忙着准备年货,磨豆腐、蒸年糕、灌香肠,孩子们则掰着手指头盼着过年能穿上新衣服,吃上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糖果。
春节临近,家中便开始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父亲早早就忙碌起来,为过年准备各种糕点。他会提前将糯米蒸熟,然后把那冒着热气的糯米盛放在特制的柳条匾子里,让其在冬日的空气中自然上冻。待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父亲便会将那冻好的糯米拿出去晾晒。糯米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仿佛一颗颗洁白的珍珠。晒干后的糯米,被储藏在陶瓮中,等待着腊月二十九晚上的奇妙变身。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家中的柴火灶大铁锅前热闹非凡。我和弟弟妹妹们围在锅台边,眼中满是期待,一边玩着简单的游戏,一边紧紧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熟练地抓起一把蒸糯米,与淘洗干净的沙子一起放入大锅中翻炒。他手中的翻炒工具,是用高粱穗精心捆扎而成的刷锅把,在铁锅中有节奏地舞动着。母亲则在火塘边忙碌着,不时添加着柴火,仔细掌控着火候。那跳动的火苗,映红了母亲的脸庞,也映照着我们充满期待的眼神。
随着翻炒的进行,锅中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等到糯米微微焦黄,父亲便迅速起锅,将糯米和沙子一起倒进竹筛里,熟练地筛去沙子。那筛出的炒米,颗颗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总会趁着父亲忙碌的时候,悄悄伸出小手,抓起一把炒熟的炒米放进嘴里。那炒米的口感脆爽香甜,在口中散开,让我们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美味。
全部的炒米炒制完毕后,父亲还要用提前熬制好的红薯糖进行下一步的制作。他将红薯糖放在锅里加热融化,然后把一部分炒米花倒入锅中,迅速搅拌和匀。那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温馨而甜蜜。稍等片刻,待混合物不太黏手的时候,父亲便将其放进木制的模具里,用力压制成糖块。那一块块糖块,形状规整,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最后,这些糖块被放进陶瓮中储藏好,等待着大年初一的到来,成为招待客人的美味点心。
除了炒米和糖块,家中准备的点心还有油炸果子、炒花生、方片糕,以及从供销社买来的麻饼和酥糖,当然还有自家晾晒的瓜子。这些点心,虽没有如今精美的包装,却百分百地体现了环保与温情,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味道。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整个村子还笼罩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只有偶尔几声狗吠打破夜的宁静。母亲轻柔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这寂静中响起,将我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唤醒。睡眼惺忪的我,看着昏暗灯光下母亲脸上洋溢的喜气,也跟着兴奋起来。穿上母亲熬了几个通宵赶制出来的新棉袄,虽有些粗糙,但针脚细密,满是母亲的爱。
父亲早已在堂屋摆好了供桌,上面放着祖先的牌位和丰盛的祭品,点上香烛。那摇曳的烛光,映照着祖先的牌位,显得庄严肃穆。一家人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头拜祭,祈求祖先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我在心中默默许愿,希望新的一年家人健康,能有更多的快乐时光。
拜完祖先,我们便开始了一天的拜年之旅。父亲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坚定。我和弟弟妹妹们紧跟其后,母亲则在一旁不时地叮嘱我们要懂礼貌。出了家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们瞬间清醒了许多。乡间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带着冬日的寒意,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雾,模糊了我们的视线。
到了村口的第一家,是我们的本家大伯。远远地就看到他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贴着崭新的大红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那鲜艳的红色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屋内灯火通明。大伯和大妈早已站在门口迎接,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一进门,我们便按照父亲的嘱咐,依次给大伯大妈磕头拜年。“大伯大妈,过年好,祝你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大伯大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忙把我们扶起来,大妈粗糙的手握着我们的小手,满是温暖。她给我们每人塞了一个小红包,我们紧紧地把红包攥在手里,心中满是欢喜。
接着,我们走进堂屋,给屋里的长辈们一一拜年。屋内的火盆烧得正旺,红红的炭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木炭燃烧的香气和点心的香甜。长辈们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喝着热茶,说着吉祥话。我们接过大妈递来的红糖水,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暖烘烘的。
大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聊的大多是过去一年的收成,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学,谁家添了新丁,也会说起大伯的英勇事迹,言语中满是敬佩与自豪。我们这些孩子则聚在一起,分享着各自收到的糖果和玩具,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的宝贝,和小伙伴们交换着,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手中的糖果,心里盘算着哪一种更好吃。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小小的心里满是欢喜。
从大伯家出来,我们又去了舅舅家。舅舅家离我们村子有几里路,要穿过一片树林和几条小河。一路上,父亲给我们讲着他小时候拜年的故事,说那时候条件更艰苦,拜年都是步行,有时候要走几十里路,但大家都乐此不疲。我们听着父亲的故事,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拜年充满了期待。
终于到了舅舅家,舅舅家的院子里热闹非凡。表哥表姐们正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我们耳朵发疼,但我们却兴奋得跳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院子,如同绚丽的花朵在夜空中盛开。舅舅看到我们来了,热情地迎上来,那爽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他那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接过父亲手中的礼物。
舅舅家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好吃的,我们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在舅舅家,最开心的就是和表哥表姐们一起玩耍。我们在院子里捉迷藏,我躲在柴垛后面,紧紧地捂住嘴巴,生怕被他们发现,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玩累了就围着火炉听长辈们讲故事。舅舅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过年的传说和风俗,我们听得入了迷,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些古老的故事中。
拜年的日子里,我们走遍了村子里的每一家,也去了周边村子的亲戚家。每到一家,都能感受到浓浓的亲情和热情。当然,有来有往,别人也会到我们家来拜年。当有客人来到我们家时,父亲总会笑容满面地将他们迎进屋里,母亲则赶紧拿出我们准备好的各种点心招待客人。客人们品尝着我们家的炒米、糖块,纷纷称赞,我们听着心里满是自豪。
在拜年的过程中,还有一些有趣的习俗。比如,每到一家,主人都会在客人临走时,往客人的口袋里塞一些花生、瓜子,寓意着生活红红火火、多子多福。还有,小孩子拜年时,如果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大人们不但不会责怪,还会说“岁岁平安”,讨个好彩头。
记得有一次,一位小堂弟在我们家玩耍时,不小心把一个碗打碎了,他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母亲看到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还安慰小堂弟不要害怕,小堂弟这才破涕为笑。
在拜年的日子里,我也见识到了农村独特的风土人情。村子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互相交流着针线活,比拼着谁做的鞋子更结实,谁绣的花样更漂亮。她们坐在院子里,阳光洒在身上,手中的针线上下翻飞,嘴里还不时地说着笑着。男人们则在一起谈论着农事,商量着新一年的耕种计划,他们蹲在墙角,叼着旱烟袋,看着远处的田野,眼神中充满了对新一年的期望。
孩子们则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放鞭炮、玩游戏,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村子。我们会玩一种叫做“打元宝”的游戏,用烟盒纸叠成元宝形状,然后用力摔在地上,打翻对方的元宝就算赢。大家为了赢得对方的元宝,使出浑身解数,有的用力过猛,摔了个屁股墩,却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玩。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拜年。那户人家住在山脚下,房子是用泥土和茅草搭建的,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温馨。亲戚家的院子里养着几只鸡和几只羊,看到我们来了,鸡群“咯咯”地叫着,扑腾着翅膀,羊儿也“咩咩”地凑过来,用头蹭着我们的腿。亲戚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里,拿出了他们珍藏的米酒。米酒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喝上一口,甜中带酸,让人回味无穷。
在那户亲戚家,我还看到了一些古老的农具,有犁、耙、锄头,虽然已经有些破旧,但却见证了他们祖祖辈辈的辛勤劳作。亲戚给我讲述着这些农具的使用方法,我认真地听着,对皖东农村的农耕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
还有一次,我们去给村子里的一位孤寡老人拜年。老人的房子有些破旧,木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露出斑驳的木纹。我们走进院子,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株枯萎的植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人看到我们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颤颤巍巍地把我们迎进屋里,屋里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我给老人磕了头,祝她新年快乐,老人拉着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她的手又干又瘦,像树皮一样粗糙,但却很温暖。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已经有些干瘪的果子,递给我,我接过果子,心里有些酸涩,却还是开心地吃了起来,并且连声说好吃。老人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拜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的晚上,村子里会举行盛大的灯会。我们孩子们手里拿着自己制作的花灯,有兔子灯、荷花灯,还有用萝卜雕刻的灯,在村子里游行。
我制作的是一个兔子灯,那是母亲帮我一起做的。用竹条扎成兔子的形状,外面糊上一层红纸,再用黑笔画上眼睛和嘴巴,一个可爱的兔子灯就做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提着兔子灯,跟在小伙伴们后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大人们则跟在后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灯会上,还有舞龙舞狮的表演。一条巨大的金龙在村子里游走,舞龙的小伙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动作矫健,那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村子里腾云驾雾。狮子也在旁边跳跃翻滚,不时做出一些滑稽的动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拜年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很多人不再步行拜年,而是开着汽车;拜年的礼物也越来越高档,不再是自家做的简单食品。但我始终怀念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的拜年时光,那是一段充满温情和回忆的岁月。
那时候的拜年,虽物质条件匮乏,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无比真挚。每一次的拜年,都是一次亲情的团聚,一次文化的传承。那些在乡间小路上的跋涉,那些在亲戚家的欢声笑语,那些古老的习俗和传说,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每当春节来临,我都会想起那些旧时光,想起农村的拜年故事,心中满是温暖和感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小村庄,和亲人朋友们一起,度过那难忘的春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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