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说:“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我现在写不出,硬写也写不出,就不写,但不写为什么又写出字来了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就写起来了。上个星期吧,是的,是上个星期一,我们打桥牌,在小镇中山公园的那个老干部活动室里,一副牌正好由我做庄,是叫到了六黑桃,小满贯啊,有点兴奋起来(可见我不是打桥牌的料,打桥牌据说要静,静到像一潭死水),这时候推门进来了我的一位朋友,我抬头一看,打了个招呼,就低头看牌了。我知道他没事,我在到公园里来的路上正好碰到,边走边聊了几句,知道我要去打桥牌,分手的时候他说了句等会我可能过来看看,现在他出现,招呼过后我就做我的小满贯吧。我说了,叫到这个小满贯,我有点兴奋,待我的搭档摊放开他手里的牌,稍稍计划了下,先吊将,再吊将,问题出现了,将牌分布不均,将牌将必失一墩,这个倒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接下来出现的。长话短说吧,本来,可以通过几轮飞牌凑巧完成这一副小满贯定约,结果很失水准地打宕(dàng)了,这个“宕”是术语,等于“定约”未完成,熟称输了,输了就输了吧,又不来钱,但牌友间的一番评说,又不无争议地打丢了一副大牌,我刹时躁热起来,躁热就躁热吧,止不住还额头上冒出汗来,牌友们都看到了,我越发慌张,忙站起来去边上的桌子上扯餐巾纸擦汗,啊呀!我很狼狈诶。
牌继续打,我心里却乱了,还想到那副牌,打得这么臭!又臭在刚到来的朋友面前,真没面子。好在一会儿,前几副牌打完了,要重新洗牌放进牌套里开始新一轮,也正好那天我们有五个人,本来就多出一个牌友在边上观看,我就如释重负一样站起来让座,嘴里忙不迭地对那位牌友说:“来来来,你来打,我要歇下了。”我那位朋友也说要回去了,我就顺从地说送送他。
送走朋友后回到牌桌边,大约因为刚才这一幕总有点小刺激,其中一位牌友看向我说:“我要问你一个字,”我说好啊,你说说看,他说了:“一庹(音tuǒ)的庹字怎么写?”他是要考考我,因为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在作解释,说是这个庹字原来不知道,查了字典才知道的:“它是指长度,一个人两只手臂向两边展开的长度就叫一庹。”我一听真也不知道,小心地说是那个拓展的拓吧?他说不是,我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忽然出来了这个庹字,但吃不准,就说:“是不是那个广字头下面,就是那个度去掉又,加上去一个尺这个字,”他很吃惊地回答说:“对对!喔哟,这个字你都认识。”我笑嘻嘻地说:“难为情,我也是猜的。”猜固然是猜,但猜对了,心里就得意,大家又在一起打牌,刚才我又那么狼狈,似乎这个字来的正是时候,我又如释重负了一次。
那晚回到家里,我特意地来看了看我的这本《新华字典》,这么旧了吗?真有点不相信。《新华字典》就是小学生手里都有的那一本吧,我猜测不错的话,我们新中国作为小学生的启蒙字典,就是这么个大小,我的这本我现在来看下,稍等片刻。噢,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具体来说是一九七一年重排出版的,扉页上面印有毛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我读到它既有似隔世一样的遥远,又似能看到我们年少之时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的那种懵懂快乐的模样。那一年我读初二吧,买了这本《新华字典》,它伴着我有五十几年了,虽然我还有其它的字典,有《古汉语常用字字典》,还有一套石印本《康熙字典》,但《康熙字典》基本不用,放在书橱里,像摆设,《古汉语常用字字典》放在桌上,因为真要常用。这本《新华字典》呢,最常用,放的位置也最靠前,就在我书桌的左手边,这时候我的左胳膊肘还碰着它呢,亲热不亲热?
对啊!这本红塑封面的字典跟了我这么久,已旧得有点夸张了,怎么说呢,红色的塑封面上下都裂开好几道碎路了,红色也因为时间的缘故,已经从边沿处向中间部位灰暗过去,大有灰暗要占据整个红色的趋势,特别令我唏嘘的是塑封里面纸页的三条边,特别是竖着的这一边,因为经常翻动,指头要触碰的,从最先检索页面算起到接近正页四十页左右这一层,外边破损得成了不规则的锯齿,又明明不是锯齿,筋筋绊绊似的,它们一页一页凑合起来,似又形成了水面上被风吹皱的波纹,既碎又旧又脏兮兮,向我传达出原本属于我自己的岁月痕迹。
我记起来了,以前我买过一本记实性的书,叫《我在美国当律师》,书中写的那个律师叫张晓武,很厉害,真的很厉害。美国的律师都对多如牛毛的法律条文感到头疼,他一个中国人既要跨过语言关,还要跨过法律这门专业语言关,还要借了多如牛毛的法律条文与那些土生土长的美国法官较劲,这有多难啊!但这个张晓武都能做到不难,他在那里先是自己开了法律事务所,后来与美国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成为了合伙人,不但在那里站稳了脚跟,还把法律事务拓展到中国广州来,等于凭他一己之力架起了一座中美这两个国家民间开展法律事务的桥梁。这位张晓武律师在谈到他之所以有此成就的时候,引用了他父亲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写在了他自己写的“前言”里,我记得大致是这样的:若说成功,机遇当然是重要的,准确地说,成功是由一天接一天成功的日子组成的。
我想到我没有一件事是做成功的,不要说成功了,这比起打宕了一副桥牌不知要后悔和难过多少倍!但是呢,我眼前的这本《新华字典》也给了我一些安慰,好像此刻它在默默地对我说:你用过心了,就不要放在心上。
2024 年 6 月 12 日
我是老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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