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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我的第一辆自行车

    2024-12-09 08:01 浙江杭州

    #晚潮# 我的第一辆自行车

    □云长和

    睡意正浓,我躺在棉花被里暖暖和和的,迷迷糊糊听到弄堂里的有人喊了两声“阿晓、阿晓”。我知道那是临海姑父来了,他一大早来是为了给我们家杀“熬衂衂”,就是杀猪。我们叫猪叫“熬衂衂”。阿晓是我爸爸的小名,村里邻居都这样叫我爸爸。临海姑父叫声刚落,我爸爸就答应了,一会儿,弄堂里的小门响起打开的声音。临海姑父说:“我看你家的烟囱在冒烟,你肯定在烧水了。”“是的呀,水快开了。”然后是小楼的大门打开,电灯柔和的橘红色光线从门缝里透着亮光,门缝是金色的。爸爸走到大灶头那里的脚步声、天井里挪动七石缸的声音、木头梯子架起来的声音、临海姑父杀猪的尖刀碰到水泥地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我迷迷糊糊告诉自己今天家里要杀‘熬衂衂~’,又睡过去了,初冬的黎明是叫孩子多么好睡。

     “古衂、古衂~”天井里猪的哀嚎刺破天井里黎明的黑暗,那叫声一改往日的哼哼唧唧,有点绝望、也有点歇斯底里,也把我吓醒了,我“一咕噜”从棉花被里坐起来,迅速穿上毛衣毛裤,一边向天井那里跑一边穿棉衣外套,因为我突然记灵清了,爸爸说杀了猪的钱要给我买一辆自行车。我要去看着他们杀猪。

    天井的上空还是黑黑的。

    养在天井南面平房下面的那头猪此刻已经被捆住了前后脚,躺在天井的水泥地上,瞪着二只不大的眼睛,喘着粗气,肚子上的二排乳头袒露出来,好羞羞啊。条凳、脚盆、木梯子等都已经各就各位了。临海姑父换上了雨鞋、围上了皮围裙,站在边上,点着一根香烟在抽,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好像东方的启明星在闪烁。我觉得那根烟是临海姑父在杀猪前需要的一点精神安慰。搁在围墙边上的七石缸已经在大门口摆正了,爸爸正在王里面倒一桶一桶的开水,蒸汽在缸口上升腾。一支烟吸完,临海姑父将剩下的烟蒂朝地下一扔,右脚一踩,脚底板踩着烟蒂来回转几下,确定已经熄灭。“阿晓,来,开工!”爸爸把门栓从猪肚皮地下穿过,二人一抬,猪沉沉地,他们两个人用力抬,往我家那条有宽又长的条凳上一搁一挪再一挪,猪就躺稳了,背对着临海姑父。临海姑父已经脱了棉外套,卷起了袖子,手里握住了杀猪的尖刀。爸爸从猪尾部抽出门栓,赶紧上前抓住猪的前腿,临海姑父一手抓住猪的耳朵一手紧握尖刀,对准第一肋骨咽喉处,向心脏方向刺入,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手起刀落之间,猪来不及再次哼哼,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临海姑父非常敏捷二熟练的手提转,血就直接冲进条凳下面妈妈老早放好的脚盆里,猪似乎颤抖了几下,猪血汩汩而下。放血后,猪被挂到木梯子上倒悬起来。几分钟后,又被抬进七石缸里,滚烫的开水没过猪身,只有那个猪头靠在缸沿上,二只大耳朵依然那么大。临海姑父不时地用铜勺往猪头上浇开水,还要给猪翻身,使开水充分的浸烫猪的全身。大搞五六分钟的样子,临海姑父手里换成了刮毛刀,他的刨毛刀一下去,刀过处猪毛就掉下来,光滑的猪皮露出来,临海姑父杀猪卖猪肉,给猪刮毛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没过多久,毛猪就变成了光猪。

    这个辰光的天已经蒙蒙亮。

    把光猪架起来,再挂到木梯子上,解开四脚捆住的麻绳,一把锋利的大薄刀出现在临海姑父手上,大薄刀的刀刃雪白雪白,灯光下折射出道道寒光,刀下处猪肚子被剖开来,吓得我赶紧双手捂住眼。但好奇心又驱使我几秒钟后让手指之间岔开缝隙,我的目光穿过缝隙偷偷地看着。开膛剖肚,猪肚里冒出热气,临海姑父忙不停地取下水。取完下水,再把猪挪到条凳上,临海姑父的大砍刀,‘霍霍’两刀下去,猪头和猪身分离。猪头扔进七石缸,交给妈妈去仔细地刮毛。猪身劈成两半,临海姑父取出一对尖钩子,一头钩住猪身,两人合力一抬另一头挂住木梯子,猪变成两扇猪肉凌空挂着,红白分明。下水分开,放进一个袋子里,临海姑父背起半扇猪肉,扛到他那辆24寸的大自行车后座上。他那个自行车后座用烙铁焊过,加了一大块铁板,两个半扇猪身骑在这个后座上,稳稳当当。

    个辰光,天已经又亮了很多。

    他给爸爸一沓钞票就往集市去了,他要赶上早市,趁着新鲜卖猪肉。猪头和猪血归我们家,晚上可以吃猪头肉和猪血了。我们有的吃高兴,父母因为卖了猪有钱进账高兴。爸爸把一沓钞票数一数,交给妈妈,妈妈赶紧从七石缸边上站起来,用围裙擦干手,拿着沓钞票乐呵呵地回房里仔细地放好。等妈妈返回天井里,天已经大亮了。

    最高兴的是我,爸爸答应我的自行车有着落了呀。

    过了几天,爸爸妈妈都有空闲,我们一起去半山杭钢生活区买自行车。爸爸推着我们姐弟俩,一个坐在前面的横杆上,一个坐在后座上,妈妈在边上走。

    出了村道,拐到镇上的大路,半山在我们的视野里越来越近,沿着杭刚河继续走,走到半山脚下的杭玻厂,穿过红绿灯就是半山杭钢生活区。道路两旁的居民楼下都是沿街店铺,买衣服的、买糕点的、修自行车的、配钥匙的、卖青菜萝卜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卖自行车的在那个大商场里。爸爸把他的自行车锁好,我们就一起进商场,直奔买自行车的地方。其他商品都有柜台拦着,卖自行车那里,是半开放的,我们走进去一辆一亮的看,车把手铮亮铮亮,摸上去光滑极了。蹲下去摇一下脚踏板,后轮飞跑起来,男式的是黑色的永久牌,28的大扛和26的各一辆;女式的有黑色和红色二种,26寸、凤凰牌的。我在那辆女式的自行车面前都挪不开步,看哪哪里都好,关键是这一辆还是斜杆的,市面上很少。我小小的虚荣心不停的在诱惑我:“骑上这辆车多漂亮啊!”“多少人羡慕啊!”我摸摸车把手,打打车铃铛,摸摸坐凳,摇摇脚踏。爸爸妈妈看出了我的心思,问我:“喜欢哪一辆?”看看价格,要比黑色的贵五十多块钱,懂事的我犹豫了。爸爸妈妈相视一笑,“咱们买红色斜杠的。”我高兴地一跳三尺高。售货员开了发票,爸爸去付钱,返回来,验票后,买了一把锁。我开开心心地推着新自行车往外走。生活区人来人往,大马路上汽车也多,滴滴叭叭地叫着。本来想立马骑回家,看看这川流不息的热闹劲,我心里慌慌的。“妈妈,你骑回家!”我把新车推给妈妈。爸爸也觉得让我骑回去,不太安全。于是,爸爸带着弟弟,妈妈带着我,俩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骑回家。我坐在新车的后座上,看着行道树一棵一棵往后移动,心里美滋滋的,天空仿佛更蓝了,树木也更绿了。

    回到家,我围着型自行车左看右看地看不厌,那些包着的薄膜都舍不得撕掉。妈妈连夜给我的新自行车做了一个布的坐凳套子,套在上面,骑起来更软和,坐凳皮也更耐用。每天放学回家,到弄堂口我就不停地打铃,爷爷他们听到那串铃声就知道我放学回来了,我不用掏钥匙弄堂的小门就提早打开了。

    一周下来,风吹雨淋,车身上都是灰尘污垢,我自觉地擦自行车,钢圈最难擦,一根一根的,手伸进去不方便,一个轮胎擦完腰都断掉。后来总结出了一个办法;和爸爸修自行车一样让它坐凳着地四脚朝天,前后二个轮胎凌空,我只要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擦一边慢慢转,怎么转都省力,一根根钢丝擦完再擦钢圈,擦去污垢的钢丝钢圈闪着银光,用力一转,轮子就转起来,变成一道白光在飞速旋转,把我的心也转迷糊了。擦完后轮擦前轮,再把自行车翻转过来,擦了车把擦前轮盖,擦亮车身擦后座,最后拔下链条壳的一小块铁皮来,拿出那个油腻腻的罐头瓶,用树枝捞出一点机油涂在链条上,转动脚踏使链条动起来,这样链条都滑润了不会生锈,踩踏起来会省事很多。等到把链条壳的一小块铁皮插会原处,自行车才算全部擦完。这真是一项大工程,看到干净如新的自行车停在我面前,我就打心眼开心畅快。以后,擦自行车成了我每周的一项固定作业,不用父母催。

    这是我这辈子的第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一直陪我上完初中,直到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以后还骑着它上班,像老朋友一样陪伴了我八年。后来结婚,老公给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它才退出我的生活。

    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在这漫长的三十年里,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常常响起,依然清脆悦耳,猪头肉还在弄堂里回荡……

    随着经济的好转,电瓶车、汽车不断地更替着,回想起来,如自行车似的得到和失去的东西很多,好像大都轻轻过去了,生活不就应该只在意得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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