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的西瓜

编辑于2024-12-05 12:46 浙江宁波

 父亲种的西瓜

小时,我和母亲睡的大床靠着北边的板壁,床前踏床。父亲的床朝西,靠南板壁,床前是窗下的房桌。夏天,月光从窗户洒到房桌上,明亮如水。冬天,外面的摇窗,和里面的木格子窗都紧闭,还有风从缝隙钻进来,发出嘶嘶声。

我在油灯的陪伴下,很早就睡。半梦半醒中,时常能听到父母的谈话。“工分”,听得最多,知道是生产队劳动的报酬,父亲每天记在一个笔记本上。“春花”,开始以为是一种花,后来才知道,这是春天的农作物。期间,也有父亲向母亲示好,而母亲不买账的。

“阿凤,你的绒线衫太破了,应该买件新的啦。”父亲的头靠着南顶头的板壁,为和母亲说话方便,他还没有躺下。

母亲也坐着,紧靠着床栏。她喜欢睡前吸烟,用一根七八寸长的旱烟管。斑竹杆子,白铁烟盅,吸一口,发出嘶一声,火光一闪。再一口,再一声嘶,火光再一闪。这样过着烟瘾,母亲并不说话。当然,也有可能,她对父亲的话并不以为然。

要说母亲的那件绒线衣,我实在太熟悉。只是一件背心,蜜色,鸡心领,平针。常见母亲用长长的缝被针,这里穿个漏针,那里拉个结头,整件背心,好似百衲衣。饶是这样,这是件我家唯一的绒线衫。

“今年我在大坟头种西瓜,卖了西瓜,一定给你买件新的。”父亲见母亲没有平时那样的抢白,高了兴,说出了心头话。

“你好哉,好哉,又算未来钿啦。你的大坟头,楝树秧怎么样,本钱值出了没有?未来钿算不得的啦!”母亲的烟管不再闪亮,烟丝差不多烧光了,但她不甘心,还是使劲吸。直到发出的声音变得空洞洞的,才把烟盅对准了床头橱边上的烟缸,咚咚。烟灰开始红的,慢慢暗淡下去。

父亲说的大坟头,是我们家的自留地,开始我是跟了姐姐去的。姐姐背着大秋笼,我背着小秋笼。我感觉姐姐的秋笼好高,比我还高。石洞门口,小坟头,砚学漕,才是大坟头。我家的自留地近旁有条河,但河岸上的平地是人家的,我家的在中间,很高,远远看着像碉堡。

爬了很多高坎,终于到顶。棉花杆很矮,稀稀拉拉的。叶子已经落光,棉桃很小,比算盘珠大不了多少。棉花朵稀稀拉拉的,粘附着细碎的花叶,怎么也剥离不了。我摘不掉那些碎叶,感到不耐烦了。姐姐见我不是帮手,顾自摘到前面去了。记得那天,我的小秋笼才满底,挫败感至今犹在。

第二次去,父亲带着。那天该是倒春寒,早晨的太阳照着高坡,我感到很冷。泥土米白色,板结得平平滑滑,而秧苗绿茵茵的,一丛一丛,密密匝匝。我问父亲,这是什么。他回答楝树秧。楝树这样高,秧苗这样小吗?这块地可以种这样多的楝树吗?父亲告诉我,这些秧苗不是自己种,卖给人家的。

谁家需要这么多楝树秧呀,看着密密匝匝的秧苗,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这个。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看到那天的父亲不是很高兴。后来自然记得过这些楝树秧,但也没有问过。再后来父亲种菜,让我老师那里请下午第三节课的假,帮他分菜秧去,我才看到地垄边上,有一撮撮金黄色的细丝,比头发丝还细。当然,这是枯死了的楝树秧。

我躲在被窝里,想着这些,没有说话,但父亲在那头又说:“嗯,一时三刻也讲不清楚,总有一天,我会收拾好这块地。”还没有说完话,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睡了。

母亲也脱了衣服,转身把那件毛线背心塞到我的后背,再转过身去,“扑”的一声,吹灭床头橱上的油灯,背朝着我,睡了。记得当时,我经常要求母亲,脸朝向着我。但母亲总是从鼻腔里发出“哼哼”声,随即发出呼噜声了。我听着河对岸树丛里乌鸦的叫声,闭紧了眼,不一会也睡着了。

第二年春天,父亲开始了他的西瓜种植大业。他先坐在窗前,戴着老花镜,看那本农事宝书——封面印着远近的农田,一角有一头牛在耕田。然后打听哪里的西瓜秧好,哪里的种子适合旱地种植。待父亲终于买来西瓜秧苗,已是清明前后。从此,他除了生产队的劳动,早出晚归,一心扑到了那块西瓜地上。

我自然问父亲,西瓜怎么样了,父亲总是沉默不语。过了好长一段日子,父亲忽然挑来一担青藤,藤上缀着大大小小的西瓜。这些西瓜小的和母亲的烟盅差不多大小,大的酒盅大。我把这些青藤拎过来,又拨过去,发现了最大的一个西瓜,比大人的拳头还小了一点。

我摘了几个缩微西瓜,投到河里玩。它们在微波里荡来荡去,竟然没有一点声音。父亲却铁青着脸,不肯多给我,说这些西瓜和西瓜藤嫩,可以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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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
静心斋 · 2025-01-04 04:07 · 浙江杭州回复
农事不易!你父亲很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