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风徐徐
回忆起年少的夏天,总是印象深刻,因为冗长,因为热烈,因为万物生长。手捧一本书,看得或哭或笑、不可自拔,浑然忘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蝉鸣如鼓,热浪逼人,于我似乎遥隔千里。浮躁酷热的季节,可是沉浸在书里的心,却安然如瓷,清凉如玉。
我生于一九七零,七、八十年代的生活非常单调和匮乏,更何况在一个乡下小村庄里,小伙伴们都是在田地里摸爬滚打,野蛮生长。所幸我们家族的长辈们是少有的重视教育,堪称“鸡娃鼻祖”。堂哥堂姐们都知书达理,是学校里的佼佼者。耳濡目染之下,我也非常喜欢看书。更幸运的是我在学会读书认字之时,正好遇到了一个文学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的时代,《收获》、《当代》、《花城》等这些高水准的、顶级的刊物,大盛其行,这些优质刊物和书籍书向我打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那时,爸爸在县城上班,每周回家一次,他也喜欢看书,有时回家会带上一本他在厂图书馆借的书。我每周便惦记着爸爸的背包,爸爸一到家,放下背包,去田里干活了。我则旋风般地去翻爸爸的包,第一要翻出爸爸带回来的小说书;第二是翻出给我和弟弟的零食,少了任何一样都会失望。零食和弟弟分享,书我则独自占有。我拿到书后,找个安静的角落,贪婪地看起来。记得从爸爸包里翻出来的书有《三国演义》、《瀛台泣血记》、《秋海棠》等等。因为爸爸周日下午就要回厂,所以我必须要在一天之内读完一本书,我只能假装出去割草,躲在田边、河边一口气读完,然后胡乱抓一些草,蓬蓬松松地放满篮子后回家。
有次爸爸没有带书回来,我非常失望。转而发现爸爸带回家的黄鱼,用一张报纸包着,报纸脏兮兮的,还带着污渍和腥味,我全然不顾,小心地打开报纸,认认真真读起来。
在小学里订阅了《少年报》,每周三发下来。每次拿到《少年报》的时候,我都非常开心,会把报纸前前后后、翻来覆去认真看完,连夹缝中的《更正》,角落里的《寻人启事》都不放过。
生产队可以订阅杂志,堂伯父是生产队的会计,所以在读大学的堂姐的安排下,我们生产队订阅了很多杂志,如《收获》、《花城》、《当代》、《十月》、《人民文学》等。这些杂志送到堂姐家之后,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拿来阅读,堂姐家也成了我最爱去的地方,我每次去她家,就像猎人搜寻猎物一般,从他们家角角落落发现这些刊物,然后马上借走,拿了书飞也似地回家阅读。那种如饥似渴、那种迫不及待,至今印象深刻。那时的杂志办得真好,每篇小说都那么感人肺腑,直击人心。小小的我一直在感叹:写得真好啊,怎么能写得这么好呢?我还感叹着:为什么是双月刊呢,为什么不是月刊呢不是半月刊不是周刊呢?我在这些杂志中读了《人到中年》、《赤橙黄绿青蓝紫》、《班主任》、《磋砣岁月》、《美食家》等大量短、中、长篇小说,八十年代真正是文学的黄金年代啊,这些优秀的的书籍刊物,启迪和打动了一个农村少年的心,让我甘之如饴,时隔四十年都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书虽买不起,但可以借。走到哪,借到哪,问同学借、问亲戚借。《第二次握手》是在邻居徐水华家里看的。初中时,读高中的堂哥从县城回来,拿回一本《高老头》,我翻了一下没怎么看懂。但这个书名我记住了。看不懂的书还有《荆棘鸟》,是在邻居沈卫红家看到的,那时沈卫红在读幼师。
我最小的堂妹从家里偷了《飘》给我看,一共有上、中、下三本,我看完一本,偷偷还给堂妹,她再偷一本给我。因为那时我家和叔叔一家吵架了,所以大人之间是不来往的。而我和堂妹之间,就像地下党活动一样,偷偷摸摸地在交往,有点莫名的兴奋和好玩。好了好了,我非但做到了“书非借不能读也”,还做到了“书非偷不能读也”。《高老头》、《荆棘鸟》、《飘》是我除了童话故事外,最早接触的国外小说。十几年之后,我重新读了它们,那都是幼时埋下的种子吧。还好,我埋下的是一颗美好而丰盈的种子。
外婆所在生产队的朱老师家,我也很喜欢去,不仅因为朱老师的女儿阿三头和我同龄,更是因为他们家就是一个大宝藏,朱老师是民办老师,他们家有很多书,《神话故事》、《一千零一夜》、《聊斋志异》等都是问他们家借来看的。曾经我也想有支神笔,这样做考卷的时候全是正确答案,每门功课都是一百分;我也想拥有聊斋鬼故事中穿墙凿壁的本领;我也想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有次去外婆家,发现舅舅床上有一本《安徒生童话选》,我拿起来就看,不一会儿,阿三头来找我玩了,我想这回这本书总算不是你们家的了。 我就自豪地对她说:“这本书是我舅舅的”,她端量了一下,说:“是我家的,是你舅舅问我家借的”,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说话了,书也被她拿走了。
初一暑假里,学校发了印在报纸上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有好几张报纸,按顺序排版的。我看得哭得稀里哗啦。
只要看到书,我便两眼发光,兴奋不已。一本本软磨硬泡借来的书,拿在手里如获至宝,让我爱不释手浑然忘我。在小学、初中看了大量杂七杂八的课外读物。因为匮乏,所以没有选择,书看得很杂很乱。看得懂、看不懂,只要是书都看,不管合适的还是不合适的,反正抓到篮子都是菜,从儿童读物到成人书籍,从民间神话到言情小说到人物传记,哪怕是医学类的,都会看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是放学后偷偷看的,在摊满课本、作业的餐桌上,夹杂着一本小说书。但是往往骗过了进进出出的母亲,却骗不过同一张桌子的弟弟,弟弟大声向母亲告状:“姐姐不做作业,在看小说书”。恨得我一巴掌想拍死他。
有时候忍不住在课堂上也看,特别是无聊的政治课、生物课等,老师在上面讲,我把小说书夹在课本里。但老师个个是火眼金睛,在前面一览无余,好几次都被老师没收了,我嘴上向老师求饶:“书是我借的,下次不敢了,还给我吧”。心里想:这么无聊的课有什么好听的,看书又不是什么坏事。
暑假里才是最开心的,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看书了。那些夏天的午后,躲开弟弟的捣乱,捧一本书,或到瓜棚里面去看,美其名曰为看瓜。或到晒谷场上去看,可以说是去看谷。可弟弟不高兴了,他讨厌书,因为书夺走了姐姐。又好奇书,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让姐姐爱不释手。于是,弟弟也看书了。四大名著、国外小说就是在瓜棚和晒谷场上啃下来的。
文学的种子在心里萌发,我开始尝试投稿了。初二和初三暑假,我在某报刊发表了两篇豆腐干文章,一篇是《尾巴》,写怎么帮妈妈去割猪草,从此洗刷了“小懒虫”这个如影随形像尾巴一样跟随着我的绰号。另一篇是《星星掉下来了》,写在夏天晚上,在草丛中发现一颗星星一闪一闪地,以为是星星掉下来了,走近一看是一个萤火虫的趣事。都是我编的,都没有退稿,两投两中啊,心里无限自豪。还有十元钱的稿费,太开心了。可惜这两份报纸我都没有保留。
记得《平凡的世界》里有这么一段话:“谁让你读了这么多书,又知道了双水村以外还有个大世界……如果从小你就在这个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你现在就会和众乡亲抱同一理想:经过几年的辛劳,像大哥一样娶个满意的媳妇,生个胖儿子,加上你的体魄,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庄稼人。不幸的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
而弱弱小小的我,也是这样通过一本本书,囫囵吞枣、惶恐不安、而又满怀好奇地睁大双眼,观察着我们这个村落以外的世界。
在如今,我们究竟为何仍要坚持阅读好书?以下是我看到的最好答案。
乔治·马丁说:“读书可以经历一千种人生,不读书的人只能活一次。”而英国小说家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我们的先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是提升一个人气质最有效最经济的途径。
当你无所事事时,去读一本好书吧,当你彷徨无助时,去读一本好书吧,书里有你要的答案。
我相信“你如今的眼睛里,藏着曾经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看过的风景。”
在这个秋天里,感谢一下年少时那个热爱看书的自己,让我得以在几十年来一直感受着文学的美好和文字的力量,让我无惧风雨,向阳而生,丰盈而傲娇地活着。
金凝
晚潮栏目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