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别于中国皇位更迭模式却存续长达600年的长寿王朝

此前吴哥窟是我亚洲范围内最想去看的景点，没有之一。读完《吴哥王朝兴亡史》后，感觉以前对吴哥窟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国家、文化、历史认识上有偏差，这本书及时纠偏且带来有别于阅读中国历史的体验，有趣、很有新鲜感。

重点聊聊他们的王位更迭方式。

关于柬埔寨历史的划分，三体可分为三个时期：802年之前的“前吴哥时代”；802——1431年的“吴哥时代”；1431——1960年吴哥王朝瓦解后的“后吴哥时代”。“前吴哥时代”不多赘言，简单来说据研究发现，高棉人早期生活在今属泰国东北部的湄公河支流占巴塞地区，后因生存环境问题逐步迁徙到今柬埔寨西北部的大平原地区，开启便于耕种、便于人口繁衍的生活。

之所以东南亚区域能出现吴哥王朝这个强大的政权体，甚至延续600年之久，地理优势是先决条件。柬埔寨水分、光照充足、四季炎热，有公元一、二世纪就有往来交易的印度商人带去的印度籼稻，且水系发达、贸易便利。粮食、货物都不曾匮乏，属于是上天恩赐这块土地。此外，还有个新感受是，从我个人角度读中国史，难免有天朝上国的心态，除去中国之外，周边无非是总体上一直臣服的、安静的蕞尔小国们，但这次读吴哥，发现吴哥、泰国、占城、越南等国家之间也战事时有，甚至这些国家的疆土和边界也一直在历史线上呈动态变化。

除去地理优势，最值得喟叹的便是吴哥王朝600年间王位更迭的模式了。

“吴哥王朝的历史中，并没有出现崇高王国庄严肃穆的延续体制，而是由具有实力的地方王侯相继自我称王并继位。”即整个600年的吴哥王朝存续期间，真正依靠子承父位、兄终弟及来登上王位的没有几个，大体上都是拥有军权的王侯、外戚、大将等夺取王位。他们不存在中国封建皇朝史上“正统”“法统”的概念。

但吴哥王朝这种权力更迭又和中国五代十国时期单纯依靠拥兵自重称王称霸还不尽相同，吴哥王朝每一任新王是要通过固定的三个步骤来合法化王位继承权的：

第一，旗下有兵，击败国内或邻近的敌对者，在支援者们的拱举下成为王位候补者。

第二，“国王继位之后，与前任国王抑或先王的妻子、女儿、姐妹缔结形式上的婚姻，由此令王位继承权正当化，在崇高的国王系谱中确立自己的位置。”

第三，由专司宗教仪式的家族为国王举行“神格化”的仪式，从神权上承认国王的合法性。

由此，世俗中的权力、依靠联姻获取的王位传承谱系中一席和宗教上被认可的权力三者合一，便诞生新一任的王。吴哥王朝之所以能存在6个世纪，与他们这种松散又连续的权力结构大有关系。说松散，他们极少是子承父位登上宝座；说连续，王位几乎始终在上层各个有关联的家族圈内流转。书中有一例，阇耶跋摩三世即位之前，他的父亲——上一任王拥有10个王妃及众多子女——这意味着阇耶跋摩三世面对众多王位竞争者，但最终他在母族的支持下登上王位。在位期间，阇耶跋摩三世的母族，尤其是他外公，陪同他一道南征北战打江山。在阇耶跋摩三世殁后，外公顺理成章登上王位，即陀罗跋摩一世。这在正统的中国历史上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历朝历代的皇帝，防外戚大约是重中之重的任务之一。

正因这种松散又缔结的高圈层内权力流转，吴哥王朝存续600年，这样长的王朝寿命在世界史上都是相对较少的存在。

关于上述国王通过举行“神格化”仪式来奠定王位法理正当性的问题，格外补充一点，即在以新一任王代表的世俗权力和宗务家族代表的宗教权力相结合时，宗务家族会指导新的王进行大型建设，包括“神明在场的大都城、镇护国家的大寺院和模拟神明世界、色彩绚烂的大王宫这种‘三建筑组合’，但吴哥王朝26名国王中，真正建造出新的三建筑组合的仅有6名。”这样的建筑理念，是即依托于印度之于柬埔寨形成的“点卤型文化”，又依托于脱胎于印度教的本土宗教观念的复合表达——“神即是王”。而承有政治意义和宗教意义的建筑群所展现出的高度的艺术造诣是历史留给现世的财富。今天柬埔寨举世闻名的吴哥窟正是此间建筑群中艺术造诣上的佼佼者。

本书内容涉及范围颇广，从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宗教、贸易、战争等多方面梳理一遍吴哥王朝，是快速了解这段历史的极佳读物。但如译者瞿亮在《译后记》中所说，“（本书）也存在一些不足与缺陷。”瞿亮老师认为本著带有“比较浓厚的日本国家立场与较为鲜明的本位色彩。”除著作立场色彩之外，本书中涉及中国历史的相关数据也有误差，例第一章（P18）“1000年左右，吴哥王朝迎来了它的兴盛期......以一千年作为一个阶段，可以对当时世界的都市人口进行比较。虽然存在诸多说法，但相传继科尔多瓦有约60万人，君士坦丁堡有约50万人，北宋的开封有约40万人之后，吴哥王朝的人口处于第四位，有约25万人。”

目前国内学者关于北宋开封的人口数，比较认同的数据在100——150万之间，也有过120万、140万等相对更细化的数字。尤其是本书中以公元1000年为坐标点，此时北宋是宋真宗时代，真宗朝恰是人口爆发的时期，因引进了一年三熟的占城稻，粮食产量提高、佐之澶渊之盟带来的一百二十年和平期，人口暴涨是水到渠成。未知本书著者关于这部分的数据引用来源，但误差超出正常范围。不过，本书依旧是了解柬埔寨一国前世今生的佳作，瑕不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