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zhā)尕(gǎ)那,是甘南之行的各个景点中,最令我向往的神秘地方。原因也许是因为它的小众地名。尕,字面就是小的意思,“扎尕那”是藏语,意为“石匣子”。 扎尕那是天然石头城,地形像一座规模宏大的巨型“宫殿”。来之前,我作了无数次的想像,这个奇峰异石垒积而成的地方到底是何等模样?看这个景点就是看一座深山老林中的“宫殿”吗?
从迭部县城坐车到扎尕那约30公里,车程半小时左右。我们上午看了花湖,在路上吃了中饭后过来。进入扎尕那外景区大门后,中巴还得在无尽的峡谷中蜿蜒盘旋许多时间。看着峡谷顶端的石壁,大多拱合成一条刚好通行的山道,旁边就是并不清澈的溪流。原来这就是纳加石门、扎尕那石门和光盖山石门。都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车越往里行,内心中的悬念就愈强烈。我眼睛盯着车窗外,很希望在一道道嶙峋陡壁中尽快找到答案。
到达前方一个峡口处,一辆辆旅游车在巍峨的谷底蠕动得更慢了,猛的映入眼帘的是豁然开朗的前景,一座四面环抱的石城就出现在正前方,忽然有一种“群山万壑赴荆门,长生明妃尚有村”的视觉冲击。村落里疏密相间的民舍散布在山谷间,闪着金光的寺庙安静地躺在如黛的岩壁下,绿如绸缎的梯田拥抱着山峦间淳朴原始的藏族田园。这就是洛克心中的“香巴拉”吗?!
早几年翻阅旅游公号美文时,我原以为深藏于白云深处的扎尕那是驴友或影人的意外发现。殊不知早在近一百年前,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探险家洛克已到过扎尕那所在的迭部县周边。
1925年,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洛克三度来到甘南,他的初衷是为了考证青海的阿尼玛卿山主峰高度超过了珠穆朗玛的传闻是否属实,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和激发着洛克来实地论证世界的巅峰到底是哪一个。
考察没有如他所愿,洛克却在迭部意外发现了一个现象,大量的云杉和冷杉藏于深山之中,至少10多种。要知道,整个中国云杉也只有20种左右呀。洛克收集的植物种子被寄回了美国,后来又并传播扩散到欧洲、亚洲的植物学和园艺机构,至今哈佛大学的植物园里还生长着来自甘南迭部地区的云杉。
洛克在迭部工作和生活了一小段时间,亲身目睹和体验了周边的山山水水,留下了出语惊艳的评价:“我生平未见过如此绚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迭部这块地方让我震惊,绝对是一块处女地,它将会成为热爱大自然的人们和所有观光者的胜地。”
回国后,洛克把自己在甘南和云南的见闻游历写成文章,发表于《国家地理》杂志,启发了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的创作。希尔顿从未到过遥远得如同缥缈在天涯尽头的云南和甘南,但却成为这一片神山秀水的代言人。
作品中的香格里拉山谷内隐藏着世外桃源般的神灵,这里有翠玉似的草旬、明镜般的湖泊、丰富的金矿、漂亮的喇嘛庙和其它教派的庙宇,万物深深沉浸在宁静的喜乐中,生活在此的人们仅以马帮与外界联系,他们都很长寿,每个人的生活都被瑞祥与幸福所灌满。令我着迷的不光是优美的自然风光,还有隐藏于山谷中的那一股“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与世无争的生活气息。
汽车在通向村居集聚区的山道上继续颠簸着,我两眼放光,贪婪地打量着沿途的每一个角落,很不忍心放弃不同角度的山里风光。看着窗外之景,我联想着洛克当年的探幽揽胜之路是多么的崎岖不平。作为第一个到甘南境内进行探险,第一个在迭部境内采集动植物标本、绘制地图的西方人,他三临此间,度过了许多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深山峡谷上时而可见的飘浮云彩和缭绕的雾霭,无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在日记中这样记录了他心中的天堂:“靠山边栖息着一座寺院叫拉桑寺,在它下面是迭部人的村庄,房子挨着房子,还有小麦和青稞的梯田,在所有这些的后面,就是巨大的石灰岩山,郁郁葱葱的云杉和冷杉布满峡谷和坡地”。洛克不光是个植物学家,也是个值得称道的作者,他对扎尕那细腻而生动的描写,无疑给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他发布的图片和文字,就是我们万千游客心中勾画香格里拉的原型。
车子经过村口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一座高高耸立于峡谷底部的白塔,一边是深黛色的岩壁,茂密的松杉林异常的寂静,一边是淡黄色的油菜花像画家的颜料一样,不经意间洒了一地,一深一淡,淡黄的洋溢着浪漫和妩媚,深黛的蕴藏着沉稳和大气,有几个游客模样的人围着白塔仰望,那个画面远远看去非常生动,那是这个季节藏寨里特有的。
回望村寨所处的山崖,其他三面如刀砍斧削般的粗犷和原始,一块块深幽的植被,越往顶端越变得稀疏,各种形态的奇峰,裸露着青灰色的岩层,这大概是高原海拔的原因吧。我们下榻的客栈在扎尕那大酒店对面,藏民小伙子热情地帮助着拎上沉重的行李,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这里的情况。客栈规模并不小,三层楼房,我住的是二层,算得上景观房,房内有两扇窗,一面能看见进村的街路,一面能看见景交车那个方向巍峨的山峰。
拿出华为手机自带的指南针一看,这里海拔只有3100米左右,据说周围最高的山峰已达到了海拔4500米。难怪山顶上的部分已像上了岁数的长者,不怎么长毛发了。接下来的行程便是坐景交车往海拔更高的景区穿越。
这个客栈所处的地方叫东哇村,是景区的主要部分,看起来浑然一体的藏寨其实由四个村寨组成,其他三个村业日村、达日村、代巴村从低到高分布,村子的房屋大部分还保持着原生态的木板楼。推开窗户,一户临街的藏民家中正在扩建,精明能干的主人自己动手,正爬上楼顶的框架上铺设。他那淡白色的背影,在墨绿色的大山背景映衬下格外耀眼。
打量其他鳞次栉比的民房,上上下下错落于陡度很高的山坡之上,都是这种藏式榻板木屋的结构,看外表大都是近一二十年改建或翻新的。中间也混杂着几处相对古老的土墙木屋,它们在雄奇的岩壁下面显得古朴而安祥。
一声“喝酥油茶去喽”的叫喊打断了我在客栈附近的四处张望。下到临街的餐饮茶铺中,冲上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有个旅友说这茶刚好能抗高反呢,于是大伙儿就津津有味地喝起来,一来刚好解解一路奔赴之乏,二来似乎也能为马上要往海拔更高的峡谷积蓄点动能。
我走上几处藏民的房屋前院向外眺望。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紧紧偎依在一起,面朝伟岸而苍翠的大山,沉浸在自己的甜蜜之中。一只大黄狗非常文静地对着仙女滩的方向凝望。人声车声开始消和逝,脱离了喧嚣的宁静总是那么直击胸臆,一瞬间我觉得时光仿佛凝固了。
从所住的民宿往山道斜坡往上走了二十多分钟,沿途我好奇地探视着村民的生活。他们居住的藏式榻板房,一般为二到三层,底层为牲畜圈、起居室等,二层为储物间或晾晒区,顶层用来储存粮食,通风干燥,满足了日常起居、储粮、圈养牲畜等多种生活需要。
湍急的溪流轰隆隆往下流淌。一座袖珍小房子就横在溪流中间,房里安装着一台石磨,它靠溪流的水冲力来转动石磨,加工一些农作物坚果。
不远处树着一块牌子,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的介绍。扎尕那高寒草原、温带草原和暖温带落叶林三大植被类型融合,地理和气候条件独特,逐渐形成了特殊的农林牧复合系统,就是说农耕种植青稞和蔬菜,牧业供给肉和奶类,森林既提供建材,也生长菌菇和药材。这个循环复合作业模式在2017年还被评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遇见几个村民,他们只是淳朴地微笑一下,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也有几个老人绕着水车边的小寺院虔诚地低头走着。我怕惊动了他们的生活,知趣地避开,只在斜坡之间漫游。
拉桑寺是扎尕那4个村子共同朝奉的寺院。它始建于1645年,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像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端坐在青褐色的山崖下,比一般村民住的房子要高许多,远远望去,十分醒目,它是扎尕那整个村落的视角中心。
观光整个山谷村居景象,有好几个观光台。我想干脆选高远一点的,就沿着长长的木栈道往仙女滩方向走,这是仙女湖边一块相对通透整洁的高山草甸。偶然遇到一个老乡,刚从那边回来,脸上带着如愿以偿的欣喜。
老实说,仙女湖湖水并不特别出挑,并且也没有意想中的那么大。绕经此间就是来草甸观光,找一个居高临下的好位置。这一片被密林包裹着的高山草甸,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花,黄色的白色的,纤纤弱弱地在风中摇曳着。
从这里可以眺望扎尕那的山峰落日之美。此刻,扎尕那这座神秘的石城,就这样一览无遗地展露在面前,它安静祥和,与世无争。它纯粹清澈,出尘脱俗。游人们争着摆出各种姿势,与背后的山居峡谷合影,把自己也装进画里带回家去。
梦中的香格里拉,那是多少人朝思暮想的圣地呀!我猜想,洛克来到迭部地域的时候,山坡上的民居一定寥寥无几,没有现在这么密集,横向几乎连成了一片,村里也没有这么多民宿,现在大半个村庄都是半自住半出租的高度旅游化了;进入峡谷内的游人更是没有几人,所以也没有频繁进出的车辆往来于弯弯山道。
但是,高处藏传寺院的经旗一定足够鲜艳,耸立于村口的白塔一定圣洁迷人。寓居在穷山僻壤的万里远客,一定亲眼目睹了峡谷中的万千气象。
有一种说法,洛克是否到过扎尕那这个小山村已没有详实可证的史料了,但洛克神话般的描述已让扎尕那蒙上扑朔迷离的色彩,类似这样的云影变幻、原始简朴的生活也许是他心目中最钟情的静谧乐园吧!
事实上,一路上我在车窗外看到还有好几个貌似扎尕那的迷你小山村,只不过规模没这么大,四周景色没这么美,扎尕那是众多甘南小山村里最靓的那个仔罢!
夏日的山峦间,虽然看不到皑皑白雪,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绿意温柔;蓝天白云与团团阴云低垂交织的午后,隐隐飞掠过几缕从云缝抖落的达尔文光,只在太阳行将沉寂时才遇上日照金山的惊鸿一瞥。但一种遗世特立的田园牧歌,远离纷扰的散淡和沉静,足以大慰久居闹市的风尘来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香巴拉。那是一处心灵深处的净土,是灵魂得以栖息与自由翱翔的乐园。它可能隐藏在喧嚣的都市一隅,也可能在遥远的山川湖海之间,更可能是午夜梦回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温柔地唤醒。
钱江湾
省级金融机构高级经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