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瑶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何雅若知道女儿回来,特地早早地下了班,上菜场买了几个静瑶爱吃的菜。等买好,出了菜场,才想到,买菜的时候竟完全没想到儿子恩泽,心里倒觉着有些对不住,好在恩泽不挑食,姐姐爱吃的,他也一样爱吃。
已从世平电话里得知,秀娟意外去世的消息。她的心里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为秀娟的意外去世感到难过,痛惜,秀娟与她年纪相仿,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在这世上,怎不让人感叹生命的无常。又因为同一个孩子而成为母亲,命运也因此有了关联。可是除了悲痛难道就没有点别的吗?
何雅若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把她自已吓了一大跳,不可言说也羞于承认的是,她的内心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从领养静瑶的这一天开始,她的心里就隐隐有一种担心,孩子生母的出现,会否影响到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孩子会不会离开自已投入生母的怀抱。她为这个念头感到一阵深深的负疚感。
从学校接回恩泽,还炒着菜,世平带着静瑶也回到了家。世平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窝深陷了下去。胡子也冒着茬,好几天没刮的样子。
雅若让他进厨房洗把脸,休息一下,准备吃饭。静瑶几日不见母亲,亲热地到厨房抱着何雅若的后背,撒起了娇。恩泽见姐姐回来,也飞奔到厨房,抱住姐姐的后背。
世平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一种家庭的温暖的气氛使他热泪盈眶。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心还满腹苍凉,想到那空荡荡的家里再也不会有秀娟的身影,几行热泪滑落他的脸颊。秀娟在世的时候,他也从不觉得她对他的重要性,她只懂柴米油盐,他们几乎没有精神上的交流。她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却无法使自已与他贴得更近。而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她是他的责任,甚至是他人生的一种遗憾。可是当他真正失去了以后,才懂得这份相濡以沫的情感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可是此时此刻,有他的女儿,有女儿最爱的母亲,这是一个并不属于他,却与他息息相关的家,他的心顿时觉着了一种踏实与希望。
秀娟的过世,对静瑶是一种悲痛更是一种不小的震撼,何雅若明显感觉到女儿比之前更懂事了。从前她只觉得生命是出生到老死,可现在却觉着了生命的无常。她想好好爱她身边的亲人。她最爱的母亲,以及缺席多年,如今尽力弥补她的父亲, 甚至是她那才失去女儿的外祖母。
她已开口叫过她的外祖母,但她叫她“奶奶”,而不是”外婆“。老太太以为是世平教的她,在老人的眼里,叫祖母自然是比外祖母更亲近的。外祖母,外婆,都有个“外”字,说明是外人啊。
其实孩子的想法并不是这样,在静瑶心里,她已经有了外祖母,那就是何雅若的母亲。外祖母从小对静瑶疼爱有加,她对老人有深厚的感情,她再认一个外祖母,在孩子单纯的心里,认为这是一种背叛。当然,心底里,也不无袒护养母的意思,就连她的母亲,她都要好好庇护。而奶奶则不同,她虽也有过一个奶奶,当然,指的是俞君杰的母亲,可是她与这个奶奶也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的,所以她可以再认一个祖母。
饭桌上,气氛多少有些凝重。何雅若不知该如何安慰世平才好。好在恩泽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事,大家也装作轻松愉快的样子。
世平照例辅导恩泽作业,等何雅若收拾完,世平即便不想走,却也不好久留。交待了静瑶几句,正准备起身。不料静瑶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回去。
这几日里,经历了生离死别,父女俩的感情已经更进了一步,静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她的父亲,想到世平要回到孤零零的家里,心里竟对父亲生出几分疼惜来。
孩子拉着她父亲的手道:“爸,你别回去了,回去一个人孤零零的。”
世平和雅若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孩子才好。最终,因为世平还是以要放置老家带回的东西为由,回去了。
这一晚,世平没有睡好。一阵子不住,地上,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不像从前秀娟没有生病时那样窗明几净。他懒洋洋的,只觉得累,并不想去擦它。他想这不正如他的心境吗,一样灰蒙蒙的。
第二天世平就正常上了班。同事们也知道他的遭遇,对他也比平日里更为体贴和关心,倒也冲淡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悲凉。
普通同事尚且如此,何况是曾雪莹。这几日里,她师兄长师兄短的,中午又极力要请他吃饭,面对着朝气蓬勃的女孩,世平心里好似阴雨天气遇着了彩虹,确实也轻快了一些。
曾雪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世平丧妻,她又燃起了本已熄灭的爱火。家里也支持。世平虽有过婚姻,可是如今孤家寡人,有个女儿,可也不在身边,事业有成,还处于上升期。人品好,又有才学,这样的条件,确实对异性有很大的吸引力。
世平被她缠着,天天中午一起吃饭。雪莹过于热情的性格,使世平备感压力。别的且不说,下属,同事,领导会用什么样光来看待他和曾雪莹的出双入对呢。说到底,世平是个传统的男人,他很愿意在别人心中留下对待亡妻情深义重的印象,而不愿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下班后他倒是不用既惦着家里又记挂着女儿了。他和何雅若心照不宣,从那以后家里买菜,做晚饭都由他做了去。每每都是到九十点安顿完两个孩子才离开。他已然成了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不是丈夫,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对待恩泽,他也视如已出。一方面,他与孩子投缘,孩子也与他亲近,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对于何雅若的报答。她对他的孩子胜于亲生,那么他也该对她的孩子加倍地爱护才是。
夜半辗转于床上,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何雅若,厨房里不经意的肢体触碰,目光对视时她清澈莞尔的笑容。当然她已四十来岁,从外表上来说,是不及曾雪莹青春靓丽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的拿曾雪莹来与她比较。可是她更有她清雅的韵味。她脸上的轮廓很好看,近似于鹅蛋脸,年轻时饱满好看,更经得起岁月的历练。眼睛依然清澈明亮,鼻子尤其精致秀气,笑起来,眼角难免有一些不明显的小细纹,却凭添了她几分女性的温柔。可是最使她有魅力的是,她的身上依然有一股少女似的天真之气,这绝不是假装而来,在她身上浑然天成,自然而然。
他又想到他曾与她有过的亲近时刻,回想起来,依然觉着心荡神驰。他突然又想到了秀娟,他为自已的想入非非感到惭愧。他觉着胸上压了一块巨石,使他透不过气来。他想努力使自已尽快入睡,可是总在那个睡与醒之间徘徊,刚要跨进那睡的边界线,猛地又被一阵莫名的力量拉了回来,他失眠了。
胡志浓
潮新闻潮客,即拍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