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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红颜只为伊人妆

    编辑于2024-07-11 08:55 浙江杭州

    新城里有一个狭长的公园,这里树木参天,浓荫蔽日,曲径弯绕,时花不断,是难得的临江“绿肺”,非常适合健走漫步。在公园的中心,布置着一个小提琴状的小水池,池子周边杨柳依依,茅棚翼然。围着它走上四五圈,是我从旁边的地铁下来后必修的早课。

    夏日里时花寥落,只有几株月季、零星小簇的黄丝桃,点缀在小池的周边,为盛满睡莲的一泓碧水维持着些许颜色。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池边柳树下的一块空地上,忽地开满了粉嘟嘟的小花,这些小花很别致,它不是通体黄色或红色的,而是多种颜色相嵌,花瓣以粉红粉黄为主,花蕊中央繁星点点,花瓣众星捧月围着四周,单从花的外形结构上看,有点类似绣球花,只是花冠要比绣球花小好几倍。

    它们像一把把夏日的花凉伞,猛地从绿叶丛中一跃而起,亭亭玉立;又像一群身着花衣裳的小女孩在绿茵场上摆动着裙裾,翩翩起舞。连成一片从高处打量,觉得这一片低矮的绿叶丛中停满了一只只彩色的蝴蝶,沉醉在其中,任你怎么赶也不走。这是什么花呢?几年前我曾在手机的“形色识花”小程序里扫过,这是名声在外但被许多人漠视的“五色梅”哪!

    五色梅因为花瓣开得五颜六色而得名,它的别名较多,有山大丹、大红绣球、珊瑚球、如意花、如意草、土红花等等,这些都像村里的姑娘叫小芳那样,无论小名乳名都带着乡村的气息。其实,它的另一个上得了厅堂的学名叫“马缨丹”。因为它的花朵好像古人挂在马脖子上的饰物马缨,果实好像古人练丹的圆粒状丹药,故名为马缨丹。

    马缨丹是个舶来品,原本主要分布于南美洲、西印度等地,大概在1645年的时候最早由荷兰人引进到我国的台湾种植,由于它繁殖能力强,几乎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养护,平常的野外随处可见。我猜想是自已没有特别的留意,实际上公园里的马缨丹从6月份就开始绽放新蕾了,几乎能维持大半年多的花期,是常开常盛的植物,可谓是花草世界里的“长跑运动员”。

    马缨丹引入我国时间是明朝末期,自然赞美它的诗丛里没有唐诗宋词什么事。曾经在明崇贞年间的翰林院工作过的区怀年,他写过一首七言律诗《咏马缨丹》:

    杜宇啼春血易残,紫驼宫锦见应难。

    香风不解珊瑚勒,丽影遥分苜蓿栏。

    天上火云蓊郁改,日南琼树陆离看。

    从教别却追风足,自倚红妆照合欢。

    区翰林的诗中没有含一个马缨丹的名字,但把它“丽影“凭栏,“自倚红妆”照合欢的那种妩媚画龙点睛地烘托出来了。清代诗人陈恭尹写的《马缨丹花》则细膩观察了马缨丹的外形特性,坦然表达赞美之情:

    火珠琼树可谁栽,经月窗前色未颓。

    高萼并将轻瓣出,百心丛作一花开。

    朝缨欲请何须惜,路马如过不用猜。

    赤汗龙媒今已矣,西风红遍粤王台。

    在南国生活的陈恭尹眼中的马缨丹是长情的绽放,窗前经月依然花色绵延,西风吹来时红遍粤王台,说明那时粤地的马缨丹盛开已够壮观了。

    读了这些寥若晨星的赞美古诗,我纳闷为何马缨丹不如其他的百花那样,被更多的文人墨客待见和推崇呢?原来问题出在它身上特有的“香风”上!马缨丹叶子上会散发一股刺激的呛鼻味,令许多人生厌。我凑过去大光圈拍摄的时候,尚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如果将它的茎部和叶子揉烂后,才闻得到特殊的气味。所以人们给它取了很多不好听的外号,比如臭草、臭金凤、臭牡丹等等,是名声不好的“臭五类”植物,也有人叫它是植物界“披着羊皮的狼”。

    随着厌恶心理的加剧,甚至把它列入了全球百种入侵植物之一,入侵物种就是有化感作用,会抢其它植物的生机。外表鲜艳的马缨丹在许多人的眼里,不但得不到赞美,反而被视作“恶之花”痛加鞭挞。

    澳大利亚有一部电影叫《爱情无色无味》,译名为《马缨丹》,曾囊括该国年度电影七项大奖,被视为澳洲电影的经典之作。这是一部展示人物内心的爱、性和欺骗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情感的影片。片名之所以叫《马缨丹》,是隐喻马缨丹表面上看,开满了奇异花朵十分可爱,然而在漂亮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密布的荆棘,阴谋成为马缨丹的代名词。

    之所以将马缨丹阴谋加身,我想这与它“善变”的特性有着密切的关系。马缨丹生性花色多变,黄色、橙黄色、粉红色、深红色等等。同一朵花上同时嵌着鹅黄、橘黄、淡粉、紫红等色,这只是马缨丹生命历程中短暂的瞬间,像川剧中的变脸艺术一样,马缨丹不断变化着身上的色彩,每时每刻都是焕然一新的感觉。我以为每天看到的每一朵马缨丹,是昨天那一身妆容,其实并不是!

    马缨丹按照自已的花序,凭着花界的独门绝技,可以变出一二十种模样,我从水池边花丛里看起来千遍一律的小花海,其实是神秘莫测的缤纷世界,难怪它有五色梅、七变花、天使面孔等众多形象的别名呀!

    那么,马缨丹为何要这样善变自己的“花容月貌”呢?植物研究学者认为:不同的花色能够吸引不同的昆虫,帮助它们传粉受精,繁衍后代。马缨丹以自己零类的生存艺术在不断变换花色中,吸引多种类昆虫造访,提高传粉的机率。百变女神马缨丹真的是让我欢喜让我忧啊!之前的所谓善变论和阴谋论大体是不了解真相的不实之词。

    作家林清玄大概是第一个冲破世俗评论的人,他专门写了一篇散文,名字就叫《马缨丹》,他在文中说:“我是一枝非凡的马缨丹,有的人认为我不宜供养佛堂,我知道那是他们的鼠目蛙见;我是一枝美丽的马缨丹,有的人认为我不能作为情人爱的信物,我知道那是他们的意韵不足;我不成为花束做信物,我立于永恒之河边见证。我是一枝清雅的马缨丹,有的人认为我不宜作为茶道的瓶花,我知道那是他们的道未会通;我不只在花瓶、不只在茶堂,在天地的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清雅。”这可能是为马缨丹仗义执言的最真诚坦率、最直抒胸臆的诗意“宣言”了!

    尽管马缨丹自带异味被当作入侵植物,尽管马缨丹背负阴谋之类的骂名,但马缨丹顾不得种种诋毁,依然非常顽强地生存着,无论是怎样恶劣的周边环境,它给点雨露就滋润,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小丛花地就开成星火燎原之势。现代园艺花卉师们也越来越懂得趋利避害的管理艺术,他们巧妙利用它的化感作用,来对付有害杂草,将害虫拒之门外…

    许多人都说月季花是“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的长跑冠军,殊不知马缨丹的长跑耐力一点也不比月季差,是一个非常低调有韧劲的小主。

    在众多的夏花里,马缨丹是卑微到尘埃的,但它既然选择了远方,就会风雨兼程,它要在群芳寥落时带给人热烈和烂漫,虽经烈日煎熬犹未悔,在夏日里璀璨夺目。

    每年过寒露临近霜降了,开了一拨又一拨的马缨丹依然不急不躁,不争不闹,在花园的一角卑微地绽放着。尽管没有多少人将它作为一种花来亲近,只是作为一丛野草一样熟视无睹,但它浸透到骨子里的倔强,支撑着它淡定从容,将一朵花的使命进行到底。“一番花信一番新,半属东风半属尘”,直到冰霜傲雪之时,还能看到它的倩影。我回想起来,有一年杭城在12月初就下了一场雪,这场雪下得飘飘洒洒出人意料,被冰雪掩压的马缨丹,依然热情似火,叫人非常刮目相看。

    公园里靠近马缨丹的地方,是几个老年歌咏会的成员常年活动的地方,他们每天坚持在五色梅边练曲,一年四季从不间歇,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正眼儿瞧花的闲情,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曲谱上,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熟悉而畅快的旋律。在我看来,如此长情地执于一种喜好,能够不倦不怠,热衷谱间,他们也是妥妥的马缨丹呀!

    看了许多次拍了许多次的小花,我联想到,每个人的人生不也是如此吗?有人欣赏,我能站在都城最热闹的街头,与人心心相印;无人欣赏,我也能站在最孤寂的荒地,与天地精神相照。

    过了好多天的一个清晨,我再一次走过马缨丹的花丛,在那一片茂密的翠树林中,在清澈的池水一方,它依然如故,一颗颗色彩斑斓的小脑袋瓜子在风中摇曳…

    我知道,外表艳丽多变的它并非为了博取人们的溢美之词,红颜只为伊人妆,默默为“他人”作着嫁衣的同时,它也会在岁月的变幻中渐渐老去。

    我也知道,马缨丹花谢之后会结出绿色的小圆果实,成熟后呈蓝黑色,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玛瑙,最后一次唤起人们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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