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六点没到天已大亮,窗外小鸟的叫声不绝入耳,似乎在炫耀早起的收获;附近工厂机器的转动经久不息,陪伴着工人又一个通宵达旦。淡淡的阳光投射在玻璃窗上,房间内蒙上一层金黄。在光与音的双重作用下,无论如何我是睡不着了。
时间是5:39分,舒展一下全身,推开窗户,晨风瞬间涌进每一个毛孔,对面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晾杆上翩翩起舞,好灵动的清晨!突然想起上个月网购的一条连衣裙,只穿了两回,袖子锁边处脱丝了。时间尚早,清风甚好,可以带到湖塘请老裁缝修复一下,顺便透透气,必竟经历了数十天的梅雨侵袭,被潮湿浸润的身心急需接受阳光的洗礼。
主意已定,简单的洗漱梳妆,纠结是骑电瓶车还是开车呢?想想还是轻巧的电动车更适合到湖塘,那里原本地方小,车子多,不如轻装上阵。
最近一次去湖塘是2021年,三年过去了,不知道老家风味的油炸饺子还在不在?那位七十多岁的裁缝师傅,是否仍在老地方帮人裁剪做衣服?急于想知道结果的我,此刻真想有哪吒的风火轮,悟空的筋斗云。
湖塘,是座落于海宁市马桥街道东南面的一个古朴集镇,有着小桥,流水,人家,当地人称“小桃源”。一条东西向的狭长河道将湖塘一分为二,北边是“Z”形集市,设有菜场,早点,超市,服装店。南边是居民区,也是湖塘小学所在地。河上架起一座桥名曰“湖塘北桥”,联接南北,石桥没有靓丽的装扮,总长也就10米左右,水泥路面,左右两边是1米高的大理石防护拦,每逢早晚,南来北往,赶市集的,接送学生的,一路喧嚣,好不热闹。
我与湖塘小镇结缘始于2010年,那年儿子刚转入湖塘小学读二年级,此后上学放学,风里雨里必辗转于家和校之间,一直到他小学毕业。他的班主任周老师也是我至今绕不开的情结。那是三年级的下学期,元宵节刚过,适逢开学第一天,我下午去接儿子放学。远远地就看他右眼下方多了一条二三厘米长竖着的线型伤痕。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被同学田空给抓的,我很生气,开学第一天就搞得如此狼狈,定要找人理论。然而此时同学们已四离五散,只能等第二天再找老师讨个说法。
次日,我送儿子上学,故意去得稍迟一些。一身蓝色职业西装,齐耳短发,戴着眼镜的周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范读课文,看到我们到了,她友好的笑笑示意儿子进去。我紧跟着闯进教室,情绪激动地大声说:
“老师,你们班田空真不像话,开学第一天就把郑纪的脸弄成这个样。我要找他父母,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没等我的话讲完,周老师连忙走下了讲台将我拉到教室外的走廊上,轻声说:
“郑纪妈妈,现在是上课时间,等下课了我再帮你们处理。小孩子在一起,有纷争难免,但要教育他们分清对错,如果唐突行事,反而达不到效果。昨天夜里,我已经批评了我儿子,等下我让他当着你的面向郑纪道歉。”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儿子是和周老师的孩子起了冲突,我话锋一转:
“周老师,这都怪我太忙,昨晚上没有和孩子问清楚,不知道田空是你儿子,太冒犯了。”
“谁家孩子都一样,我们对事不对人,孩子都还小,我们做家长的要适度引导,多沟通,这样才不会错得更远。”
只可惜随着儿子升上初中,我们也离开了湖塘,和周老师断了联系,最近几年,海宁合并老校区建立新校区,教师流动性大,知性温柔的周老师不知去了哪里。
让我回味悠长的还有湖塘的早点-油榨饺子,海宁人应该称其为“韭菜盒子”。一对50多岁的夫妻,安徽人,一部人力三轮车承载着他俩谋生的所有工具,女人在前面扶着车把,男人在后边推,行至每天摆摊的老地方,前奏准备工作就绪。女人从早已发酵好的糊状面团上揪下虎口大的一坨,“咚”的一声击在面板上,用右手掌心压住面坨并顺时针拍打,左手指同时拉扯面坨边缘。分分钟的功夫一张完整无缺且又光滑的圆饼呈现出来,舀两勺早已备好的粉丝,韭菜,均匀摊开在圆饼的半边,再将另半边掂起盖在上面,两个半边严丝合缝,最后用手指将半圆部分轻轻按压粘牢。此时男人已将铁锅内油温烧至刚好,女人将做好的饺子毛坯轻轻置于油中,饺子受热迅速鼓起,男人用已被油烟熏黑的长筷将其翻个个儿,金黄色的饺子表面“嗞嗞”地吐着气泡。待两面金黄,男人用长筷将其夹起放在铁架中,待油沥尽,装袋递给顾客。在早晨七至八点,两夫妻的三轮车周围,人流络绎不绝。酥且脆的油榨饺子再搭配一袋豆奶,吊足了路人的胃口,也滋润了两夫妻漂泊的日子。
沉醉于回忆中的我,体感嘈杂的轰鸣声裹挟着一阵阵燥热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前面一片繁忙,原来是在修路。巨大的泥罐车正朝着路基倾倒混凝土,旁边的五六个路业工人头戴安全帽蓄势待发,他们有的人咧着干涸的嘴唇大口的喘气,有的人用脖子上缠着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沿路还有三四辆水泥罐车依次等侯。看着马路四周拉起的警戒线,我暗忖,幸好没有开车。
湖塘模糊的轮廓在逐渐升温的朝阳下显现,几排白墙已隐约可见。路边空地上一大片残砖断壁堆积在一起。记得这里原来是一座居民房,竟然推倒了。我猛然想到是不是这里都要拆掉,那湖塘小镇莫非也要?
想到这里,我加快车速,凭借早先的记忆,我知道是湖塘到了。真奇怪,入口处没有一个行人,在老地方更没有发现我心仪的油炸饺子,只在两侧各停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进入主街道,向左看只有一个摊位摆在空旷的场地上,以前人流涌动的热闹场景已不见。继续直着进去,以前左边是餐饮店,右边是服装店,如今两边的商铺还在,但一律是蓝色的卷闸门在阻挡顾客脚步的入侵。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我慌了神,是否老裁缝也不在,那今天岂不是空跑一趟?
顺着“Z”形街道往里拐,过了桥靠右第一家就该是老裁缝的店铺了。我急于想探个究竟,无暇顾及其它。过了“湖塘北桥”,就见店门开着,门口立着一个中年男人,再近些,瞥见了悬空挂着的布料,心中狂喜,总算没有白来!中年男人朝里面送了一句“衣服来了”的功夫,我已将车子停好。走进去,一台老式的缝纫机依旧还摆在店中央,朝里望,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微微佝偻的背,黑框的老花眼晴,瘦削的身材。老裁缝站在长桌前手拿画粉在一块白花布料上涂抹,听见声音,他轻缓地侧头从老花镜的上方注视我。我欣喜地打招呼:
“老师傅,您还在这里,我生怕您又搬地方了。”
他无声地微笑表示理解。
“师傅,这件连衣裙袖缝脱线了,麻烦您帮修一下。”我将衣服拿出,抖落在缝纫机板上。
他轻轻地掉转身,缓步移至缝纫机前,将衣服袖孑翻至反面,随即坐在老式的方凳上。
“师傅,这不要先锁边吗?”我插话。
“要先做线,再锁边。”他随口应答,手上开始忙着换线芯。
“师傅,我三年前和爸爸一起到你这里来过,帮我爸爸做了两条长裤,他穿着很合适,一直夸您手艺高。”我套起近乎。
正背过身去将袖子锁边的老裁缝扭过头冲我笑笑,似在回忆,但他经历的人和事太多了,哪能想得起。
“老师傅,刚刚到您这里来的时候,沿街的商铺都关了,真怕您也搬掉了,我是从马桥先锋那边来的,十多里地。”我想探明原因。
“现在还没有搬,再过几个月就不一定了。”他回应道。
“这里是不是都要拆迁了?”我急切地问。
“是的,我家的房子已建好了,就在马桥镇老菜市场东边。”老裁缝兴致来了。
“噢,那倒离我近了,老师傅,你们这里的菜市场还在开吗?”我连着发问。
“还开着,估计也要搬了,人都走
了,没有人来买菜了。”老裁缝无可奈何。
“以前有两夫妻,油炸韭菜盒子,现在没做了吗?”。
“早就没做了,买了房子,成新海宁人了。”
失落,将来时的期盼淹没,周老师,两夫妻的油炸饺子,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念想,尽管他们还在别处继续发挥光发热。但老裁缝还在,湖塘依然还在,有人谋求发展,有人乐于继承,和谐共生,各自安好。想到此,我便豁然开朗,不再纠结。
“慢点开”,老裁缝听见我的车子启动,探出头微笑着说。
“谢谢师傅,咱们马桥见。”我笑如今日阳光般灿烂。
朱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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