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花窗

                石花窗

                            作者：姜晓燕

梅雨季一过，天就蓝得很动人。下班时光，我喜欢骑着自行车，迎着晚风，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沿着东湖路拐进一条巷子，这条小巷名叫“进修弄”，以前这里是区里的教师进修学校所在地。这条小巷很老也很窄，纵横交错。前面来了一辆小轿车，向我按喇叭。我随即按响车铃，告知对方我将停车在一侧让路。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看我，又前前后后看了一下，默默地选择了原路倒车出巷。

巷子里有很多小楼，长着八十年代的面容。一条蜿蜒的水泥路，将这些小楼分成了两半。左边一半，外墙边搭起了脚手架，正要进行外立面的改建。右边一半，还未动工，保留着原来的模样，青色的粗砾外墙，在这个夏天爬满了盎然的凌霄花。

往前骑，见一幢小楼的一楼，有一个小院。院墙大约有近两米高，吸引我的是围墙上砌着的石花窗。那是一种用水泥浇筑成的花窗，八十年代流行的花窗图案有很多，有万年青，有旭日东升，有双鸟齐鸣。眼前的花窗是一枚四瓣的小樱花。六块石花窗横着排列，显得恬静而神秘。一株嫩绿的丝瓜藤正从第一块石花窗的缝隙里钻出来，长长的触须向着天空尽情舒展，叶片间藏着一朵清晨盛开此时已收拢的金色丝瓜花。

透过石花窗，能依稀看到里家住屋。傍晚时分，从里面飘出油焖茄子的香味。我骑车正要离开，忽然从院墙内炸出一个声音：“大宝，你10篇古文背好了，没有？”

“没有。刚刚写完作业，你让我暂时先休息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道，带着一股疲倦。

“你马上就要了高一了，大家都在努力。拜托，你也给我拼一拼啊！”锅铲刮着铁锅壁，嘶嘶嘶。

“我打算晚上背。”

“你会晚上背？十次有九次，我看到你在睡觉。”

“我那是闭目而已，心里在背着呢。”

“那你背个《陋室铭》给我听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后面呢？往下背啊。”

“后面的不会了。这一句，也代表我会了一点点呀。”

“我真服了你，从七年级背到九年级，都没有背出过两句。中考没考好，你应该吸取前车之鉴，发愤图强才是啊。你向我保证，你今天晚上一定背出。”

“能不能缓到明天早上？我担心今天晚上背不出，这古文太难了。”

“不行！今天的事，过了12点，就是明天的事了。绝对不行！”锅铲敲击着铁锅，铛铛铛。

那铛铛铛声直钻入我的心。20多年前，我家搬到临平来住，也住在一个小楼内，在四楼。小楼的楼道里从一楼到六楼是同心圆的石花窗，我数过是10个。做了个大胆猜想，不出意外，其寓意应该是：十个铜币，日进斗金。但这里住的大多是上班族。

那是我参加工作后，过的第一个暑假。一年的工作，我什么滋味都没有尝出来。还沉浸在毕业时，保送生名额落选的遗憾和苦闷中，久久走不出来。

我坐在楼道里，看着从石花窗里透进来的光，投射在灰色斑驳的墙壁上。

父亲走过来，与我并肩坐：“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淡淡地说。

“要不要抽根烟？”

“爸，人家心情不好，你还跟我开玩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被我猜到了。什么事情，说给我听听。”

“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去考大学。但我又担心一年的时光荒废掉了，考不进。”

“考都没考，你担心个屁啊。”

“爸爸，你说话这么臭吗？”

“我是说，世上的事不用那么去担心，也用不着我们去担心，我们做好自己就够了。再说，你考不上，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听到这，我的眼眶里一阵湿润：“爸爸……”

从那天起，每天天蒙蒙亮，我就在楼道里，背英语单词。我常常背不下去，无助地坐在楼道的楼梯上，望着石花窗发呆。有一天，我在楼道里遇见了住在五楼的一位老大爷。他见我手里拿着英语书，说道：“在学习哪。”我一脸苦相：“半个小时了，连一个英语单词都背不出，前几天背的也忘光了。”他笑了笑，说：“没事。咬咬牙，就会挺过去了。”我难过地说道：“我已经觉得咬紧牙关了，可就是背不出来。”他安慰道：“别急，尽力就好。背书费脑，我买了黄瓜，吃一根，再背。”他把黄瓜放在我的膝盖上，绿盈盈，清清爽爽的。我连声说：“谢谢。”

在这座小城里，邻里间给的感动，有时候就会成为你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

铛铛铛，锅铲的敲击声把我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大宝，今天晚上，妈妈陪你一起背！”声音又一次炸出。

“妈妈……”

我笑了笑，骑车离开。不时，回过头去看那石花窗。

看那个十八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