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何君,是在5年前的一个傍晚。
人和人的相遇,突然而又巧合,就像蜜蜂误入花田。
天将黑,随着“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在店门口戛然而止,忙着工作的我瞟见有人进来了,“大个子”,职业习惯使我在5秒之内就寻见他的特征!彼时正是下班高峰,店里人多,何君进店后就落座在门边的圆椅上等侯,我感觉是一团黑色装扮,上面黑色T恤,圆领以下几个白色英文字母,下身是到膝盖处的黑色短裤。
轮到何君时,他就侧身站在柜台前,并没有看我,眼睛漂向挂在墙上的走势图,说:
“帮我机选50元的大乐透”。
我一听,是个大客户,忙不迭地问:
“老板,要追加吗?”
“不用,”他马上回应,仍然没有看我。
老板都这样,凡人入不了他们的眼,我当时这样想。
我立马点击按键选了5张10元的票,然后理得整整齐齐交给了何君。他礼貌性地说声“谢谢”并付了钱。
这样的客户怎么能让他流落异地?待他转身离开之际,我连忙说:
“老板,如果有时不方便到店,可以加个微信购票。”
“真的吗,那样很好”,他回应道。
“是的”,我一边回答,一边把手机的二维码翻出来让他扫。
何君很爽快地照做了,然后我点开通过,是一张张国荣的半身照,白的英俊的脸,黑色的浓厚有型的头发。
张国荣也是我的至爱呀,顿时对何君有了些许亲切之感。
这就是我和何君的初见。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店附近的河边散步,突然手机想了,小姐妹急匆匆地说:
“大姐,你来了吗?有个人到我店里找钥匙,说在你那里买过彩票,问你有没有见到?”
我一听,猛地记起昨天晚上在清理柜台时,确实见到一串钥匙,这在店里是经常会遇到的事情。
我连忙回转,远远地看到小姐妹和一个男人站在店铺门口。高个子,有点眼熟!对了,正是何君!就见他今天穿着一套藏青色的套装,打着蓝色领带,个子足有1米8,笔直挺立,不偏不倚,英姿勃勃,我暗暗感叹他身材保持得真棒。
佛说,只有很深很深的缘分……同一个人见了又见,我向来信佛,此时尤甚!
我打开店门,将钥匙递给他,他连声“感谢”。
就这样一来二去,我和何君便熟识了,他也成了我店里的常客。
后来得知何君在法院里做安保工作,黑白班都有,夜班是早晨8点下班,白班是晚上5点下班。这样一来,在何君上夜班的时候,基本上我打开店门,他稍会儿就到了,因为法院离我的店开摩托车也就不到十分钟。何君是一直开摩托车的,关于这点,我有些疑惑,但别人的私事我也没多问,只依稀记得他说过喜欢吃酒,这大概是原因之一吧。
何君偶尔也和我聊起他的家庭,妻子比他小六岁,我调侃他是老牛吃嫩草。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下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我经常听他如是说:“老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得先去大药房帮她配些药”。我暗暗羡慕老太太有这么一个体贴又周到的儿子。
对于购彩这方面,何君是一个全能型的彩友,无论是大乐透,还是排列三,七星彩,足球竞猜,他都有涉购,顶呱呱更是到店必刮,但每种游戏绝不贪多,都是适可而止,就像他的口头禅:“小打小闹,不伤皮毛。”这样的客人哪家店不欢迎呢?
而我认识何君最有益的是,经他的点拨,我的一笔多年前的欠款失而复得。
有一天在闲谈时,我问他:
“法院也有处理不了的案子,我的一笔官司打赢了,款却拿不到,被告始终不兑现承诺,就在拘留所里呆了半个月,之后人未见人,电话也打不通,看来是肉包子打狗了。”
“那你可以再申述立案,”何君说。
“这样可行吧?”我问。
“行”,何君坚定地说。
后来,我就再到法院按着程序重新申诉,说来也是赶上好时机,被告的孩子要升学,授理我这个案子的法官和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些具体事宜,他说只要不防碍孩子上学,钱他愿意还。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我像是得了意外之财。
我再三感谢何君,他只轻描淡写地一笑了之。他永远是斯文,淡然,不瘟不火,上至老翁,下至孩童,都是轻言轻语,语调平缓,不急不躁。
何君忽然有两天没有到店里来了,我猛然注意到。
我每天开奖信息都会发给顾客,同时公布一些购彩信息,但奇怪的是何君一直没有回应。
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每天都会买彩票的呀,但别人不买,我也不能强求。就这样,连续几天的音信全无,到第7天的时候,我发现何君竟然将我拉黑了。
我很茫然-不知所措,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好将他得罪了吗?是不是被他的娇妻发现了买彩票才将我拉黑?
何君就这样消失了……我如坠雾里?
大概过去一个月后,一位顾客也在微信上购彩,临了时他说:
“那个何师傅走了,你知道吧?”
“走了,去哪里了?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突出脑溢血,在重症病房住了四天,没有抢救过来”。
我的眼泪马上就来了,不可能,那么魁梧,那么阳光的男人竟然就离世了。他年逾八十的老父老母怎么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那时时挂在嘴边的小娇妻如何能接受?还有尚未成年的女儿怎么能就没了爸爸?
“我要干到六十岁退休,不然怎么办呢?”这是他说过的话,仍有余热的话,可是他只有四十九岁,噩运为何如此降临?
我不相信魂灵,但我觉得何君没有离开,我能忆起他摩托车的响声,我能看见他坐在桌边刮刮刮奖的样子,还有他站在走势图前苦思冥想的神态,一切还在眼前,却又不复再来。他俨然就是亦兄亦友的伙伴,无话不谈的挚友!
我曾想应该有所表示,我点开他的微信想让其家人通过然后递上我的哀悼,但对面始终没有回应。是呀,逝者已逝,生者需要永久封存记忆,我又为何再去撩起伤痛呢?
时间会前行,也会撇下伤痛,我们与岁月同行,有些人中途会走散,但在某一天某一刻,依然会忆起,有缺憾,更有温暖……
何君兄,若是有来世,少喝些酒,少熬夜,可行?
朱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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