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文辉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2023-05-24 06:49
浙江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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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矶的弹幕 □庞文辉 南京向北的长江边上,有一座燕子矶。 燕子矶是石峰,位于直渎山上,临江,因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直渎山不算高,一眼就能看到山顶,山上草木茂盛,山脚与山上都有不少大树,枝高冠浓,树龄均是不低。上到山顶便可以登高远望,也可以寻一观景点,由上往下,看临江驻立的燕子矶。若站下方看,场面则更为震撼,只见燕子矶如危楼前倾,势临长江,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拜。古时,这里便是极为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要地,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 山上存在着少量建筑,供人休憩的亭子与路廊,另有不少摩崖石刻,落在随处可见的石壁上。如今看来,就像是古人看了这景致后发了一条弹幕,落在这处山石上。今人来到,同观美景时,弹幕清晰呈现,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来个一键三连,为数百年前的知音点赞。知音们显然都已随着滚滚长江远去,因而我只能默默看着他们在岁月里的弹幕留言,默默为浪花淘尽的英雄们抒怀感伤。 长江之长,特别容易让人感伤,古今文人不知在此留下多少的寂寞伤心泪。向前,不见古人,往后,又不见来者,一条江的长远,辽阔,竟比这天地都不逞多让,因而,看长江,便仿佛看天地,没来由地让人生起天地之大,我独渺小的怅然之感。古人更感性多情,常常在此涕然,泪眼浑浊,以致泪满襟。车马都慢的年代,一封家书要几个月,见一个人要等好几年,找一个人或许用尽一生,也许只有那样,感情才会珍贵成一种奢侈品,眼泪,反而是可以肆意挥洒的廉价货。 燕子矶的顶上,有一座重檐亭子,里面放着一块石碑,上书“燕子矶”三个浓墨大字,说是乾隆御书。我原本不解,为何在亭子中立一块石碑,看了石碑字迹落款,才恍然明白,再看石碑后方的诗句,登时更为明白。诗曰:“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村耕凿久相安。”这一看,妥妥的乾隆帝文风,若要客观评价,的确比日本俳句更得汉诗精髓。 此处亭子,便是为这石碑而建,碑亭重檐,则应用了皇家规格。世上那些石碑,多是傲立于天下,上顶天穹,下立大地,方显石碑庄严厚重之感,燕子矶这石碑,立在山石,顶戴重檐华盖,虽贵不可言,却少了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想当初,这一地便是长江边上的一个拐角,燕子矶以一座石山之躯,镇压在这水流湍急之处,气概神武,有如镇江大将军一般,如此豪情,再看燕子矶石碑上的亭子,让人越看越不顺眼。 同是一代帝王,朱元璋比起乾隆,要豪气太多。就用他在燕子矶作的一首诗来说,这诗如今已是燕子矶获赞最多的弹幕,比乾隆御书燕子矶题字、燕子矶诗更上热搜,乾隆若知,不知会有多少羡慕。 其诗曰:“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竿又如何。天边弯月是钩挂,称我江山有几多。” 这诗我曾反复品读,实在是妙,妙趣,妙意,妙无穷。以一句白话般的词句开题,第二句便意境提升,让人不觉眼前一亮,三四句一出,简直让人拍案叫绝,用词贴合朱元璋的草根口吻,而用意却完美体现他身为帝王的盖世豪情。这诗的作者有说是朱元璋,也有说是明人借朱元璋口吻代作。其实考据真实自有文史专家去做,凡俗之众只需欣赏其境,触景共情,为之心潮澎湃即可。譬如《满江红》一词,如今多有专家考据,并罗列各项资料佐证,以说明这词并非岳飞所作,而是明人托岳飞之口,抒岳飞之情。实则如此,说岳飞作也并无不可,毕竟,以岳飞的名和意,让这首词有了魂,历经岁月不朽,一代代后人因此获得浓郁真挚热血报国的力量,便是足够。 朱元璋燕子矶这首诗,同样可以类比。矶,按字典的释义,是突出江边的岩石或小石山,用秤砣来比确实形象,以这秤砣去称江山,既有巧妙,更显豪气。可以看出,那时朱元璋身上意气风发,一代开国帝王,从无到有创立了偌大基业,拥有辽阔江山,天下皆是他朱家土地,他有骄傲的资本。不过这诗若是较真,其实也有些许瑕疵,说起江山几多,事实上,明初开国时的领土并不算多。虽然一路长驱将蒙元赶到了漠北,往北平推了一些,实际上统治管理的领土还是只有传统汉地四百万平,因拿回了燕云十六州旧地,所以充其量领土面积比北宋要多一些,在历代封建王朝中,也属于疆域偏少的朝代。 燕子矶上,长江从天际而来,往天际而去,长虹不见,弯月不显,四下一马平川。岁月沉浸下的金戈铁马,乱世锋鸣,王图霸业,终究有负这江上清风。世人不觉,仍暗自怀古,心怀臆测,若朱元璋开国之后不杀功臣,若燕王朱棣靖难之役没有造成如此巨大内耗,以明初开国几代君王励精图治,是否也可以让明朝疆域进一步扩大,甚至恢复汉唐荣光?历史允许假设,任人遐想,其实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融入滚滚长江之中,随波涛远去,消失无影。而此时,天边水面之上,也正幽幽浮现一句弹幕——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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