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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叛逆的青春和温暖的元宵 1991年,我在燕山腹地的一个偏僻小镇上读初三。我成绩优异,意气风发。各科任课老师都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以我的成绩,只要在高中好好读,清华北大不敢说,考个好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在当时,考生在中考时除了报高中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报中专。当时省里下了一个文件,要求高中和中专只能二选其一,报高中的就不能报中专,报中专的就不能报重点高中,报中专的如果分数不够不被录取的话,就只能上普通高中,但不能上重点高中。按往年的惯例,中专的分数线要比重点高中的分数线高出一大截,也就是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随便报中专的,如果分数不够的话,就连重点高中都上不了,那可就惨了!在这种背景下,能考上中专的孩子也都是凤毛麟角、出类拔萃的。在那个年代,中专还是有一定含金量的,毕业之后不仅国家包分配,还享受干部待遇。当时的农家孩子如果能考上中专的话也是相当荣耀的,不像现在,想在体制内扫个厕所都得要求985以上的文凭。                          中考前两个月,学校让学生回家和家长商量报高中还是中专。我爹想都没想就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报中专。”天哪!这哪是三个字啊,这分明就是三颗炸弹!我所有梦想都在瞬间被炸得灰飞烟灭!我死不从命,据理力争!我爹暴跳如雷、如火上房!依我在当时气头上的感觉,就是把夏桀、商纣、秦二世等等所有昏庸又残暴的词汇叠加在我爹的头上都不为过。一时间,父子反目,恶语相向,鸡犬不宁。更有甚者,我爹发现他大发雷霆也压制不住我时,竟然抄起了院子里的一条大木棍向我挥来,我撒腿就跑。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穿过街巷,越过田野,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了下来,我想,无非就是挨一顿打呗,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闭上眼睛,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棍棒的洗礼。我爹喘着粗气追到我跟前时,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他把大木棍扔在了地上,慢慢蹲了下去,用颤抖的手去卷一颗旱烟。此刻好安静啊!我仿佛能听到我俩的心跳声。时值春末,远处的大柳树上有无数只鸟儿在放声歌唱,我忽然然想起来,几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曾经带着我在这里捉过鸟儿,那时的他慈祥快乐宛如少年。 沉默了好久,我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文化大革命时他十三岁,我爷爷和我奶奶因为历史问题分别被关在了村东和村西。我姑姑要比我爹小很多,每天他做好了饭就背着我姑姑先给我爷爷送饭然后再给我奶奶送饭。那时候他恐惧极了,每天都听见有人因为受不了折磨而寻短见的消息,他始终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捱过了多久,我爷爷和我奶奶终于被遍体鳞伤地放回来了,我奶奶浑身是血,而且她的牙齿一个不剩地都被什么东西拔掉了。 慢慢的,带血的日子抖动着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是我爹不能上学了,后来镇上、县里招工,很多的伙伴都走上了工作岗位,而他都没有资格参加选拔考试。他说他这几天经常梦见自己年轻时去参加招工考试,却被人从考场撵出来的情景,他还说苍天有眼,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的儿子(我)从考场上赶出来了!他已经背地里和我的老师们打听好了,以我的实力考上一所不错的中专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说这么好的机会终于降临到我们家了,我就应该紧紧抓住,既然有了这个定数,何必非得去等三年后再去考大学这个未知数啊?如果想以后再深造的话,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虽然他的人生遭际让人感伤同情,但还是没有改变我读高中上大学的初衷。 冷战两天后,英语老师找我谈话了,她是我爹搬来的救兵。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得和她叫姑姑,我爹知道我非常尊重她。她一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和我大姑长大姑短的打起了亲情牌,见还是不奏效就从包里拿出一张表格,是她认真统计的我们年级报中专的人名,我一看,原来学霸们几乎都报了,我的内心开始瓦解。 两个月后我以超过重点高中分数线75分的成绩考上了本省的一所中专。到学校报到时,由于心理落差实在太大,入学手续还没办完,我就想退学了,我爹狠狠瞪了我一眼,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学校自己回家了。 没想到我的班主任竟然是个毛头小伙子,牛仔裤、白T恤、板寸、个子不高,走路如风、满脸的青春痘。他在教室里给同学们做自我介绍时显得有几分拘谨,他不是看着天花板就是看着地面,极少和我们对视,很像检查卫生的。或者,他是学生,台下的我们却是老师,学生在给老师做自我介绍。他说他姓童,童年的童。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他在讲话时偶尔也会开个玩笑,他笑起来时,鼻子眼睛眉毛全都拧在了一起,让人想到生手包的包子,嘴咧得过大又合拢得过快,每次收起笑容时都好像狠踩了几脚刹车。 慢慢的我们和童老师熟悉起来,节假日他经常邀请同学们到他宿舍玩。我们一起打扑克,谁输了往谁的脸上贴纸条,一起摆弄他的凤凰相机学习摄影,用他的私人电脑教我们学习编程,一起到郊外爬山探险,爬山时一起偷老乡的萝卜等等。我们和童老师在一起时我们和他自己 都忘了他是我们的班主任。 两个月后问题来了。在全校纪律卫生大评比中,我们班全校垫底,学生处对我们班提出了严重警告。到底怎么了?我们学习努力,参加活动积极,怎么就垫底了?童老师也很纳闷。 星期一晚自习开周会时,童老师搬来了一位救兵,看来问题相当严重。这位救兵是一位陌生的女士,身材高挑,连衣裙高跟鞋,大波浪的长发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高贵中带着一股威严。童老师先做了郑重介绍,说旁边那位女士是刘老师,刘老师是某大学的舞蹈老师,同时也是他的未婚妻。“未婚妻”三个字的话音未落,讲台下就出现了一阵骚动。这时刘老师快步走上讲台狠狠地砸了砸黑板擦,对着讲台下大声喊了一声:“怎么着!后面那几位同学不知道什么是未婚妻吗?要不麻烦你们几个站起来,我给你们详细科普一下?”后面几位同学红着脸蔫 了。 刘老师开始了她的首次长篇控诉。她把我们班男生的肮脏懒惰,女生的骄娇二气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说男生是猪,女生连猪都不如!我估计女生听完后死的心都有。刘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骂我们是猪的时候,童老师就靠在讲台下的墙上时不时地朝着我们翻白眼,那意思就像是说:谁让你们不争气呢?我也没办法,该!就这样,我们班成了夫妻店,一场班会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双簧”表演。 元旦到了,为了活跃气氛、增进团结,每个班都搞起了活动。我们班的活动更有意思:一部分同学和童老师摇元宵,另一部分同学和刘老师跳舞。教室里挂起了彩带吊灯,布置了音响, 童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台摇元宵的机子,从自由市场买来的糯米面、元宵馅料等等都一一备好了。 刘老师非常庄重地出场了,她穿了一条暗红色的曳地长裙,她先给大家跳了一段热情奔放又性感妖娆的弗拉明戈舞。那晚的刘老师成了明艳照人的焦点,她用优美的舞姿淋漓尽致地演绎了舞蹈这门艺术的高贵与纯粹。在讲台上敢骂我们猪都不如的女汉子竟然用舞蹈彻底征服了我们,那晚的刘老师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舞神、女神!跳完一曲,她又主动邀请男生过来和她一起跳。同学们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会跳舞的不多,看到刘老师的热情邀约后都忸怩着往后退。刘老师生气了,她抢先一步揪住一个高个子男生的耳朵说:“往哪跑?我又不会吃了你!听我的口令跟我学,站直了搂着我的腰!”在刘老师的百般胁迫下,高个子男生面红耳赤地跳了一小会儿就趁机逃跑掉了,刘老师又开始邀女生跳。            这边跳着舞,另一边摇元宵的童老师和几个同学也忙得不亦乐乎。这边摇那边煮,时间不长,热腾腾的元宵就端上来了。舞蹈终于可以散伙了,跳舞的同学和刘老师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围过来一起吃元宵。元宵这种美食就是这样,几天不吃吧,就想吃,吃上三五个吧,还就腻了。同学们吃完几个之后就都吃不下去了,溜的溜,跑的跑,热闹的教室瞬间变得空荡荡起来,只有童老师和刘老师两个人守着满满的两大桶元宵默默地吃着。刘老师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这群怂玩意儿快气死我了!跳个舞吧,你看那窝窝囊囊的熊样儿!吃个元宵吧,也吃不下去!剩了这么多你看这可怎么整啊?”童老师在旁边皱着眉头安慰着刘老师:“和一群孩子置什么气啊!来,我再给你盛几个,他们不吃咱们吃!” 唉,一晃这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推荐群聊 · 晚潮357
2022-02-13 10:37河北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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