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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仙萍
杭州日报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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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三十年的繁花和伦巴》 三十年的繁花和伦巴 邱仙萍 三十年前,富春江畔的桐庐来了四朵金花,闪烁了整个县城的夜晚。这四朵金花名字并不统一,有时候是梅兰竹菊,有时候是春花、夏兰、秋香、冬梅,有时候是玉环、西施、东施和貂蝉,还有时是茉莉花、喇叭花、牵牛花和狗尾巴草。到底叫什么,怎么称呼,完全看我的心情随性而定。 我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学校毕业刚分配到这个县城。春花在银行,夏兰和冬梅在邮政局。比起她们这三朵花,我这朵有点花非花、草非草。一开始被分配到国营面粉厂做财务,算盘打打,办公室坐坐。后来因为一次偶然事件,被发配到车间去打包。 1992年,上海黄河路美食街霓虹流彩,宝马香车,商贾云集。阿宝在爷叔的指点下,买股票赚了第一桶金,找了红帮裁缝定制了西装三件套,从此开始从阿宝到宝总的转身。我们乡里的阿金,那年做了一件在全国很轰动的事情,一时风头无二,是现实中黄河路上茶余饭后的焦点人物。当时,阿金一口气拍下了6家黄浦区国有店铺,成为改革开放后首位收购国有企业的民营老板。未隔几年,阿金因为旅游景点事情来桐庐,和大家在宾馆吃饭,和我同一桌,他用“繁花”里面范老板的杭普沪语和我说:“个是阳澄湖毛蟹哦,侬多切一只。” 我老家似乎和上海蛮有缘,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全国很多人都知道瑶琳仙境,上海人一拨拨来,一拨拨去。有意思的是,家乡的方言,有好几句和沪语是一样的,也是讲“侬晓得伐”,“侬拉”、“伊拉”。90年代杭州的出口贸易行业刚刚兴起,报关单要三天才能到上海港口,达不到外贸公司的标准。村里有个叫阿飞的小伙子,脑子相当灵光,他拿了报关单,每天晚上坐火车赶到上海,等在那里的小伙伴再派发出去,报关单第二天就可以送达,一单利润可以赚到几十块钱。1993年,阿飞成立了一家商替服务公司,取名为“盛彤”,这就是中国第一家民营快递“申通”的雏形。 当阿金在上海成为风云人物,阿飞快递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富春江畔的桐庐也绿意盎然吹来了南方的风。最繁华的是开元街,像是电视剧“繁花”里面的黄河路,万花云海、莺歌燕舞。服装店、皮鞋店、布料摊、足浴店、饭店、各类小吃等等,商铺林立,人流涌动。照相馆门口挂着时髦男女的照片,摩丝打得裎亮,头发翘得要飞起来。东门头的馄饨、文化馆弄堂面条、钟楼的炒米饭干,菜市场出口的烧饼摊,第一小学旁边的砂锅,新华书店隔壁的小裁缝等等。黄昏之后,夜市摊位继续白天的欢腾,烟火气里活色生香,每个角落都喷湃着繁花盛开的气息。 文化馆文化馆,连弄堂里的面条都是有腔调的。文化馆的人住在楼上,要吃面的时候,在竹篮上系一根细麻绳,悠悠扬扬把篮子放下来。老板烧好面条,放在篮子里,摇一摇绳子上的铃铛,那篮子就稳稳当当提溜上去,热气腾腾,汤水不溢。早些辰光,里面还放一盏糯米饼。面馆老板娘叫做西厢老娘,之前下午做糯米饼,里面是芝麻白糖,一口咬下去,甜的嘞香的嘞,后来生意好了,糯米饼不做了,大家跑过去问她要糯米饼,她说面条都烧不过来了。 那时候的我,“头顶一块布,天下我最苦”,在面粉车间打包,三班倒,一个小时要拎60袋面粉,50斤一包,一个小时就是3000斤。做了几个月,两只手像板刷一样,技术倒是娴熟的超过了外地临时工。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们把车间里的面粉撬了几大畚箕出来包饺子,集体宿舍的门板拆卸下来了,煤油炉上的钢精锅水烧开了,隔壁啤酒厂的朋友们,把新鲜啤酒装在热水瓶里带来了。饺子过酒,越喝越有,十几个人拿着搪瓷碗筷跑到后山上,敲碗打碟弹吉他,鬼哭狼嚎地唱《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第二天,厂长把我们叫过去,虎着脸狠狠训斥了一番,倒也没有为难我们。估计,年轻时候他也曾到山上唱过《喀秋莎》。 下班后,我还去依江楼冷饮店兼职,坐在门口开发票,扎两只小辫,穿一件红白条纹T恤。冷饮店是国企,卖赤豆汤、绿豆汤、冰糖白木耳等等。年轻人谈个恋爱约个会,江滨公园走走,天热了就会进来坐坐。有两个高中毕业男孩子绰号叫“老鼠”和“黄豆”,一个负责大锅烧煮,一个负责窗口。我和老鼠、黄豆每天会讲好今天吃啥,喝赤豆汤啊,那里面不要放糖精,都放白糖哦。 野百合也有春天,四朵金花周末去跳舞。当时县城里有两家歌舞厅很火,一家高端的叫红玫瑰,开在桐庐宾馆这里。一家平民的叫潇洒楼,在开元街的最西头。 那个年代跳的是交谊舞,舞厅一圈是卡座,中央是舞池,头顶一个硕大的圆球在旋转,散发着五颜六色的霓虹,打在星星点点的地砖上。一对对人在池子里转着圈。“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罗大佑的《滚滚红尘》一响起,“蹦-嚓-嚓,蹦-嚓-嚓”,慢三。“多少脸庞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童安格《把根留住》,快三。“每次走过这件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揭开了相约的序幕。”《走过咖啡屋》起来时,大家犹疑不敢下舞池,这是伦巴和中四,有点难度。我们穿着凉皮鞋,碎花泡泡短袖配洁白的雪纺裙子。两两搭对滑入舞池,像是四条活泼美丽的金鱼在游弋,转圈的时候,裙子如伞撑开。夏兰长的最好看,舞姿优美,长发飘逸,像朵幽兰和玫瑰。追光师傅常常把灯打在我们这里,风在吹,云在飘,恰是青春年少,花一样盛开的季节。 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有两拨人为了请我们跳舞,差点打起来了,其中有一拨是南乡人。桐庐以富春江为界,分为北乡和南乡,南乡人以义气忠勇、彪悍威猛著称。趁着双方还在喷唾沫,我们赶紧溜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踏足潇洒楼。 那年,报社和电视台新年联欢,请了“桐庐的刘德华”来红玫瑰唱歌。人长得很像刘德华,唱的是张学友的歌,每一首都像是原唱。“刘德华”那天对着我们唱了两首歌,一首是张学友的“心碎了无痕”,一首是林依轮的“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深情款款。我仿佛看见月亮爬上家乡的山岗,看见野花盛开在田野上,看见求学路上萤火虫在照亮。 不觉说,我们去江边看星星吧。那时县城有个交通工具,叫做人力黄包车,3元钱起步。一起去的小阿哥,拿着大哥大,叫来四辆黄包车,那些穿着梦特娇、胸前绣着山茶花的小伙子,深夜拉着我们,去东门头吃馄饨、看流星,四个黄包车夫一溜跑跟在后面。我们从红玫瑰到潇洒楼到迎宾路到开元街,绕过了一个县城,绕过了一个青春。月儿在林梢,鸟儿睡着了。桐君山下,东门码头,我们对着旷阔的江面,对着深邃的星空,大声呼喊:“我们来了。” 很多故事,都是想到开头,没有想到结尾。看似相似的花草树木,每一片叶子,每一瓣花片,都是迥然不同。人生有起落,苦辣有酸甜,还是那些花儿有意思,在大自然里兀自花开,兀自花落,四时轮回,繁花遍地,跳着一曲永不凋谢的伦巴。 三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晚那么美的夜空和星星,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浪漫的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烟过去,云过去,往事尘浮,岁月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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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4 13:30
浙江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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