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章
写一点感动,写一点美。
2023-12-31 11:2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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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井水的力量》 作者:李新章 父亲80出头,已无力从河中担水浇菜。便在屋前菜园,请人挖了一口井,便于灌溉。三岁半的外孙子瓜瓜,很快就迷上了它。每次回老家,脚一沾地,便跑去井边,一上一下,不停按压井盖上抽水活塞的手柄,井水被他从地下抽起,从压水井的管口喷出花来,花技乱颤地笑着,瓜瓜也跟着笑,还把井水导入浇花桶,东一搭,西一脚,拎桶穿棱在蔬菜与蔬菜之间…… 看着曾外孙欢腾的样子,母亲笑出一脸皱纹,埋在心底的往事,像井水一样被抽起,对接起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 老家的亭心里,也有一口井。井壁没有砌砖,是口泥井。地面的井筒,是一截废弃的水泥管子,随了它的形状,井口呈椭圆形。井盖是一口倒扣的灶镬,镬底破洞处穿了电线,成了揭盖的手柄。圆形的盖子盖不住椭圆的井口,两端空出月牙形的缺口,像弯弯的嘴角,嘲笑着生活的贫穷。为防猫鼠从缺口处掉井淹死,污染水源,外婆在井口与井盖之间,加盖了一个簸笾。 外婆生下母亲时,已46岁,虽尚有四子,却都远在几十里外的客乡,或成家,或忙着营生,平时少有走动。母亲14岁时,外公病逝,家里仅剩外婆与母亲两人。还有一只芦花猫阿花,常缠在脚间,给家里增添一点生机。 母亲15岁时,某夏日午时,余家里大舅担着两颗大西瓜,来探望他的母亲和小妹。正值农忙,大舅稍坐片刻便回了。外婆把西瓜放进杭州篮里,在篮子手柄处系上一条担绳,连篮带瓜吊在井水里,另一头的担钩正好勾住井沿。盖上井盖,外婆说:“走,下田去,回来给你吃‘冰西瓜’。” 拔毕半亩稻秧,已是晚间。星月映在水田里,亮起一片蛙声。回村,远远闻见阿花喵呜喵呜地惨叫。溯声寻源,源在井下。想是没盖簸笾,阿花从井盖缺口处坠下。幸亏井里吊着西瓜,杭州篮救了它一命。 洗过澡,吃过饭,娘俩坐在井口吃西瓜。透明的凉意,从井底升起,源源不断地涌出井口,沐着母女的身心。咬一口西瓜,瓜瓤丝滑的凉意,溜过唇齿,沁入肺腑。月光如霜,铺一地诗意。 母亲看着井底说:“月亮落井里了,那井水像人的眼睛,月亮就像眼珠。”外婆说,“你才是我的眼珠子,你走了,日子就瞎了。” 故事讲到这里,母亲冲我叹口气说:“人心是最难懂的,当时,我一心想出去闯闯,你外婆却总不让。” 母亲接着讲。她吊起一桶水,外婆边在桶里洗手边说:“还是吊桶听话,不会离开井的。”母亲问为什么。外婆说:“因为吊桶的手柄上拴着井绳呢。” 母亲16岁那年,考上了金汇公社文工团,还是离开了她的老母亲。外婆送到村口,哭红了眼。母亲安慰她说:“放心,我每礼拜回来的,我是你的吊桶,拴着绳子呢。” 17岁,母亲调去县山歌剧团,离家更远了。排戏、演出更忙了,两三个月回家一次,是常有的事。 19岁那年,初夏,母亲请了一礼拜的假,回来帮外婆收麦。到家时,外婆正在井边吊水,阿花在阴凉处卷着尾巴打瞌铳。外婆手里的井绳,新打了不少防滑的结子,但依旧承受不起半桶井水的重量,绳结一次次地从她手里滑脱。母亲这才意识到,66岁的外婆的确老了,没力气了。 收好夏熟,母亲写了辞职申请,放弃了她所热爱的山歌剧,回归故土,当回一个农民,专心陪伴、照顾外婆,为她养老送终。 如今,老井所在的村庄,早已变成了一片工业区。那口椭圆泥井,也早已消失,如外婆一样,永远沉寂在母亲的心底。而眼前,又一段崭新的情节,正一上一下,不停按压着新井盖头上抽水活塞的手柄,喷洒在眼前的鲜活的时光里。 老井不在了,新井却又呈现,虽远隔了数十年,却被一眼井水,重新拉在了一起。这些沉静在地底下的井水,默默的,仿佛是某种被储存起来的力量,虽看不见,却一直存在,源源不断。偶尔,它们也会被抽上来,喷出花来,如同一个个昨天的故事,灌溉着今天的美好生活。 #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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