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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相公 一、欢喜心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天,到晚饭后,地面上竟然也积起了半尺的厚度。突然就有了想去外面撒个欢儿的冲动,明知天有雪偏向雪天行!嘿嘿! 穿得暖暖的,走在雪地上,脚下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回声,这种回声紧致、富有弹性、不是音乐却比音乐更本分更内敛,不喧不噪,不吵不闹,你快它就快,你慢它就慢,它总是恰到好处地与迈出的脚步合拍,与内心的期待默契地关照,每一声“咯吱”都是对步行者跨出这一步的最好奖励;它更像一个顽皮可爱的精灵,悄悄尾随着我,又耐不住寂寞,时不时地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来引起我的注意,可就在我停下来环顾四周想寻找它的时候,它却又隐藏起来,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霎时间,我身上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有一股清澈的暖流从身体深处油然而生并很快弥漫到全身,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充分地抚慰,一种极度舒适的感觉快速地包围着我。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佛家说的:“……垢灭善生,心意柔软。身得轻安,心生欢喜。”此时的我就像一个刚刚获得重生的生命体一样,穿着会发出声响的鞋子,满心欢喜地快步穿梭在漫天飞雪的冬夜里,我姓甚名谁、我是男是女、我的身高体态、我的好恶爱憎、我的七情六欲等等,在刹那间都变得虚无了,就像无限不循环小数,此刻的我更接近于无我,更接近于一具极度欢喜但又不动声色的行尸走肉,更接近于一棵植物或一片雪花,更接近于朴素和清白,更接近于不生不灭…… 走吧,那就继续走。一种由行走带来的简单纯粹的欢喜在心底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强壮,就像在我的身体里安装了一个万能永动机,我想一直走下去,一直往北,走到千里之外的故乡,那里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那里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还要从晚上一直走到天亮,感受“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的壮丽…… 二、熊世界 一场大雪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臃肿肥胖。“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是过去式了,“肿”起来的岂止黑狗白狗?远近高低的大厦楼宇已经不是建筑物了,它们是琳琅满目的巨型面包、蛋糕!而且还刚刚出炉,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奶油味!楼房上色彩鲜艳的霓虹灯不是灯,是镶嵌在那些超级“面包、蛋糕”上的梦幻糖果,流淌着让人垂涎欲滴的光泽;街道两旁修剪得十分工整的冬青树上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那是抹茶蛋糕上撒了一层厚厚的糖霜吗?大雪覆盖下的城市更像是一座用点心和糖果做成的城堡,到处都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 在雪地上行走的人们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臃肿的防寒服加上慢半拍的动作,让人想到熊。年轻的熊搀扶着年老的熊,年老的熊手里牵着活泼的小熊,小熊总想挣脱老熊的手到雪地里疯跑,可老熊却死死地拽住小熊,嘴里呵斥着,小熊不高兴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坐在电动单车后座上的小熊死死地搂住妈妈的腰,不仔细看,还以为大毛绒玩具后背上背了一只小毛绒玩具。 最闹腾的是热恋期的熊。女熊蹲在雪地上,撒娇地伸出手来要男熊拉,男熊却偏偏跑到女熊的背后用力推,男熊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让女熊来了个前滚翻,女熊立刻成了浑身是雪的白熊。男熊幸灾乐祸地跑到了一棵树下,女熊顺势抓起了地上的雪握成雪球追了过去,当女熊追到树下时,男熊却猛地踹了一下树就飞快地跑开了,树上的积雪重重地砸在女熊的身上,瞬间,女熊又成了一头大号的白熊。女熊继续踉踉跄跄地追打着男熊,男熊用坏坏的狂笑有力地回击着女熊投过来的雪球……在他们的笑声里,半条街的积雪都蠢蠢欲动。 平日里像野狗一样四处乱窜的汽车此刻也变得乖巧温顺起来。它们自觉地排起长队缓慢地爬行着,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谦逊。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车身,只有前风挡玻璃处留有一孔视线,这让所有的车辆都增添了几分卡通的味道。它们已经不是汽车了,它们更像熊大熊二、温暖的大白、北京冬奥会的吉祥物冰墩墩。 一场大雪让这个世界慢了下来,笨拙了起来,透过下雪的世界,我看到了人类最初的亲切和真实。 三、雪相公 雪还在纷纷地下着,由雪花变成了米糁状,这种细小的雪珠从耳旁坠落,在肩头和衣领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种细碎的响声绵密、执着,于细微中蠕动着热烈;又像挚友在耳边的叮咛,让人踏实和笃定。再往前走就是城乡接合部了,路灯变得稀疏起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也少了许多。路的尽头是一片阑珊的灯火,灯火掩映中,一片村落拥雪而眠。突然发现,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今晚,是一场大雪的助兴才让我在无意识中走了这么远,而且还不觉得累。雪就像一位温文尔雅的君子,默默相伴,不离不弃。 想起《聊斋志异·胡四相公》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山东莱芜有个叫张虚一的,性格豪放,自由洒脱。他与住在城里某处宅子的一位狐仙志趣相投,结为知己。狐仙说他姓胡,排行老四,人们都叫他胡四相公。因为人仙有别,张虚一从未见过胡四相公的真容,这让张虚一略感遗憾,但并未影响两人的友情。 莱芜南城住着一位巫婆,宣称自己家里供奉着狐仙,给人烧香算命并借此敛财。有一天,张虚一向胡四相公问起,是否认识巫婆家的狐仙,胡四相公说巫婆是骗人的,她家根本没有狐仙。等了一会儿,张虚一去厕所时,只听有人在耳边悄悄对他说,想让张虚一带他去会会南城那个巫婆,看看那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胆敢败坏仙家名声行骗乡里;他还让张虚一在他的主人面前把这个意思讲一讲。张虚一知道和他说话的是胡四相公的小狐仆人,就答应了此事。张虚一把诉求说与胡四相公后却遭到了胡四相公的再三推辞,他认为没必要去,可是张虚一再请求,他只好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张虚一走出客厅时,就有坐骑自己跑过来了,好像有人牵着马的缰绳似的。他骑着马走在路上和小狐仆聊起了天。小狐仆对张虚一说道: “以后先生出门远行的时候,只要是觉得有细沙子撒在您的衣襟上,听到沙沙的响声,那就是我们这些仆人们跟着您,护着您呢!” 结果可想而知,在张虚一和小狐仆们的一番“调教”下,老巫婆终于承认她家里根本没有狐仙,她骗人钱财是不对的,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从此痛改前非,好生做人。 从那之后,每当张虚一独自走在路上,觉得有细沙撒在衣襟上并发出沙沙的响声时,他就欣喜地呼唤小狐仆,果然有人答应!他们一路走一路说话,什么魑魅魍魉,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狼虫虎豹,什么地痞强盗,统统都不怕了。 有一天,胡四相公备下酒宴,盛邀张虚一,并向他告别。张虚一问他欲往何处,胡四相公说他的家乡在陕西,他已离家多年,是时候回去了。临行前,他想让张虚一一睹他的容颜,以弥补他们二人交好多年,却对面不能相见的遗憾,以后若是再相见也好相认。随后,张虚一听到有人在门后唤他,他推门过去,一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在朝他微笑,但转瞬就消失了,张虚一恋恋不舍,伤感无比。这时,空气中传来胡四相公的声音,他说,人生离合,自有天数,不必耿耿于怀。第二天,张虚一再去胡宅探望,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冷冷清清了…… 这个故事读过很多年了,每次想起胡四相公和他的小狐仆们我的心里仍然会感到暖暖的,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暖。 夜有点深了,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得回家了。雪还在下,细沙般的小雪珠落在我的衣襟上、肩膀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朋友叮咛的耳语。这个朋友是谁?《聊斋》里有在暗中形影不离的胡四相公,我想,我的这个看不见的朋友应该叫雪相公。 2023年12月11日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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