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特稿 | 槟榔：一只争议之果的“红”与“黑”

图据新华社

“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

北宋时期，苏轼晚年曾被流放海南儋州，曾目睹海南姑娘嚼食槟榔后，两颊红潮娇态百出的情景，遂在《题姜秀郎几间》里写下上面的诗句。这也说明了，中国人食用槟榔有着很长的历史。

但这只小小的槟榔果，在受到部分人欢迎的同时，也一直伴随着争议。尤其随着现代医学对于槟榔致癌研究的愈加深入，民众已经普遍形成“嚼槟榔不利于健康”的认知，槟榔也有了“恶魔之果”的称呼。

争议何来？

近期，多地市场监管部门要求商家不得按食品销售槟榔制品的消息再次将“槟榔”推到争议的风口浪尖。

以义乌为例，天目新闻记者了解到，目前很多商店仍在售卖槟榔，监管部门也并非要求商家下架，而是要求不得将槟榔制品作为食品销售。一家便利店老板告诉天目新闻记者，接到的通知是将槟榔制品单独放置专柜销售，不能作为食品销售。

爱之者甚爱，厌之者甚厌，这是不同的人对于槟榔截然不同的态度。

“平时开车时，就喜欢嚼两个，提神醒脑。”李先生嚼食槟榔的习惯已经有好几年，虽然旁人都会劝他少吃一些，但也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成瘾性显而易见。

《一嚼两千年》作者曹雨在书中梳理了槟榔在中国两千年来的流行史，并在2020年11月19日至12月1日之间发起了“槟榔认知程度调查”的在线问卷调查。曹雨总结道，绝大多数人对槟榔的印象是“会上瘾”的“致癌物”。

有不愿署名的口腔医院医生告诉天目新闻记者，从其临床经验来看，口腔粘膜纤维化的病人中百分之九十都有嚼食槟榔的习惯。另外，就其观察，牙周萎缩，附着龈、游离龈纤维化的病人都比较喜欢吃槟榔。 

北京中医药大学中药学院教授王鹏龙曾撰文指出，有大量研究表明，槟榔本身的一些化学成分如生物碱类、鞣质类化合物，以及在加工处理过程中加入的一些辅料、食品添加剂等都有一定的毒性，长期咀嚼槟榔会给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害，其中以口腔黏膜下纤维化和口腔癌等口腔疾病为主，其次还有各种对细胞及器官的毒性作用。

2003年，WHO将槟榔确定为一类致癌物，到2012年，该机构又将槟榔果、含烟草的槟榔嚼块、不含烟草的槟榔嚼块列入一类致癌物。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在2017年公布致癌物清单时，也将槟榔果列入一级致癌物。

图据网络

“怎样让消费者吃槟榔没有后顾之忧，这是食品行业的一个愿望。”湖南农业大学教授夏延斌表示。

地方态度

天目新闻记者发现，各地对待槟榔的态度事实上并不相同，这或许也是经济利益与健康问题的博弈。

从槟榔产业链来看，深加工和消费市场在湖南，而种植、初加工主要在海南。槟榔被如何监管，涉及到这两地广大从业者的切身利益。

而这两地的槟榔产业有多大，可以看一组具体的数据。

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统计显示，目前湖南省槟榔食品生产企业主要位于湘潭、益阳、长沙三地，相关产业规模超过500亿元，带动了全国2.7万余家从事生产、加工、销售槟榔的企业。

另根据湘潭市工信局在2022年上半年完成的全市槟榔产业调研报告，截至2021年，湘潭取得食品生产许可证的食用槟榔生产企业有68家，年加工槟榔干果20余万吨，全市槟榔全产业链2021年实现产值约410亿元。

对于海南，《海南日报》提及的一组数据则显示，截至2019年底，海南省槟榔种植面积达178万亩，并推算，2020年全年槟榔总产值可实现146.8亿元。槟榔目前已经发展成为海南省仅次于橡胶的第二大农作物，也是湖南槟榔产业的原料供应基地。

在槟榔受到关注与热议的同时，海南省槟榔协会于9月21日发布了一则《近年海南槟榔产业发展情况通告》，文中称在槟榔深加工方面，“中国槟榔”“湖南槟榔”与“海南槟榔”是三个不同的概念，有人对槟榔“谈虎色变”，是对这三个概念的等同与混淆。

这两地对于槟榔产业也比较支持，“槟榔习俗”在2016年就入选了湖南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从1993年到2004年，湘潭市先后就槟榔的卫生要求、发展设想、食用槟榔地方标准等进行了规范，确保标准化生产有章可循，也为槟榔产业规模化发展提供了法律保障。

今年9月，《海南省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恢复提振行动方案》提出，挖掘槟榔等林下空间资源，支持槟榔产业健康发展。今年2月，《海南省创新型省份建设实施方案》提出，重点发展槟榔在内的十五大品种产业。 

但除了拥有特色产业的这两地之外，其余地方都对生产、销售槟榔要求严格。厦门市1996年曾发布禁令称，不得在厦门市生产、销售槟榔，否则处以1000元-10000元罚款。四川多地也禁止将槟榔制品作为食品销售。国际上，土耳其、新加坡、阿联酋、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也将槟榔认定为毒品，并被众多欧美国家禁售。

2021年9月17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也曾发布《关于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的通知》，要求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

健康第一

“目前，社会上对于槟榔产业如何发展一直在商讨与摸索。”

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医协体医协云主编姬华奎对天目新闻记者表示，一般来说，发展路径有类似毒品、酒精与烟草三种，但这一切还要基于对槟榔危害充分研究与论证之上，“在这其中，民众健康是首要考虑的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另外也有些业内人士与机构提出槟榔发展的“药食同源”路径。

比如，全国人大代表、湖南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副主任委员李江南曾提出《关于湖南槟榔产业突破瓶颈健康发展的建议》，湖南省市场监管局2021年5月回复称，争取通过地方立法确定槟榔“地方特色产品”定位，创新监管方式，规范和促进产业健康有序发展，从长远来看，推动槟榔列入“药食同源”目录是解决监管无据的关键。

海南槟榔协会也在9月21日发布的通告中谈到，面对当前槟榔产业遇到的发展瓶颈，相关部门应加强槟榔产业相关产品的研发，加大药食同源的研究投入，开发出更多槟榔药用的延伸产品。

上海交通大学安泰医疗健康协会副会长田力宁告诉天目新闻记者，“药食同源”是中医平衡理论。一般来讲，该理论认为许多食物既是食物也是药物。

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中医科副主任医师朱宏认为，槟榔确实有一些药用价值，药用槟榔取材为棕榈科植物槟榔的干燥成熟种子，而食用槟榔一般使用的是槟榔的幼果。药用槟榔作为一种中药，具有杀虫、消积、行气、利水、截疟的功效。

“但‘药食同源’是不是一个好的发展路径还值得探讨。”姬华奎表示，学界、业界应与监管部门多加沟通，充分挖掘槟榔的药用或其他价值，并减少对民众健康的危害。

2021年，湖南省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胡雪清在《关于槟榔加工管理的立法思考》一文中表示，湖南省的槟榔加工，主要分布在湘潭、益阳、邵阳等地，在全省没有普遍性，因此，由湖南省人大常委会立法也不合适。最好的办法是由湘潭、益阳、邵阳市人大常委会根据本地实际制定地方性法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