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曾创办了《第一财经周刊》《好奇心日报》的伊险峰,怀着媒体人的本能与敏感,和同事杨樱一起,带着多年来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完成了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张医生与王医生》。书中,二人尝试以两位工人子弟的阶层跃升,描绘出中国四十年社会变迁的轨迹。
阅读书中张医生与王医生的故事,或许能够让我们厘清,世纪之交的一系列深刻变革,如何塑造了一代人的生存方式与精神世界。而透过个体在历史中的沉浮,或许也能让我们从中窥见一座城、一个时代的命运轮廓。
伊险峰
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
到了该被记录的时候
过去的四十多年间,中国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伊险峰看来,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一代人,正好构成了解读中国社会四十年变化的极佳样本——这是流动性最强、人生积极、机遇完好,并且能够通过自身努力完成阶层转换的一代人,并经历了旧企业衰落、社会剧烈转型、传统人际和社会关系的瓦解与再造。
本书的主角张医生与王医生,都是来自工人家庭的70后。从幼时开始,二人便在家庭与学校的引导之下,走上了一条漫长的阶层跃升之路。在90年代国企改制、社会急剧变革的过程中,两位医生的家庭都曾面临生存困境,但依靠家庭的全力支持与自身的聪慧刻苦,二人最终不负众望,考上医科大学,成为了医生。
步入社会后的数十年间,张医生与王医生凭借聪明勤恳的个人品质与精湛的技术,在医疗界站稳了脚跟,并成为各自领域内的知名医疗专家,备受社会尊重。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和两位医生一样,成功搭上飞速前进的时代列车。在沈阳经过了90年代的社会转型、下岗冲击之后,在与两位医生家庭背景相似、同样出身于工人阶级的人中,失意者人数不少。
在巨大的社会变迁中,是什么决定着普通人的命运?带着这个问题,伊险峰、杨樱采访数十人,在旧报纸、老照片、建筑废墟与口述回忆中重现过往,勾勒出二人半生的成长与阶层跃升之路。最终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左右着二人命运的,除了自身努力,还有诸多因素——家庭、学校、职业、社会。任何一处差错,都有可能让他们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杨樱说:“我们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才一点点理顺思路——通过两位医生的个人成长,探索一代人知识、尊严、自我的建构过程。”
杨樱与伊险峰正在签售
知识、尊严、自我
一个书呆子如何在社会中立足?
尽管,张医生和王医生都凭借家庭的全力支持与自身的聪慧刻苦,摆脱了掉队的命运,实现了阶层跃升。但他们的人生,仍充满了焦虑和疲惫。
两位作者认为,张医生和王医生都曾经是一流好学生。不过,一个只会学习的好学生是不懂社会的——换个直接的说法就是:一个书呆子如何在社会中立足?
“这两个人身上有三个东西我们一直挺关心的,就是知识、尊严和自我。他们是进步型的专业人士,有着巨大的知识积累。尊严是我们聊出来的,这个后来变成社会人的部分。自我这个问题,后来越来越模糊,一度困扰我到最后。他们的自我,你说有?好像也不是特别清晰。你说没有,又特别清晰。后来我发现,它跟尊严是有相关性的。”杨樱说。
谈及两位医生的成长时,书中引用理查德·霍加特的《识字的用途》,将凭借优异成绩逃离工人阶层的一群人称为“奖学金男孩”,并把两位医生的真实经历与霍加特对奖学金男孩的描述相对照。
成绩优异的奖学金男孩们,肩负着带领全家实现阶层跃升的重任。他们被置于严密的保护中,除了学习之外无须考虑任何事。两位医生家教甚严,不被允许沾染扑克和麻将等任何恶习,也无法与家长老师眼中的“坏孩子”接触。
单纯的成长环境,限制了两位医生对于社会的认知,也导致他们性格淳朴耿直,缺乏足够的人际交往技巧。在熟人社会氛围分外浓厚的沈阳,这是一项严重的缺陷。因而在与社会的接触中,两位医生都屡屡受挫。
知名媒体人李海鹏在读完此书后,将想融入社会却无法做到的两位医生概括为 “不情不愿的荷花式人物”——“有的部分出淤泥而不染,有的部分染,有的部分想染却染不上”。李海鹏说:“这本书里,王医生讲‘如果会来事,这事就解决了’,这句话我听我爸爸说过,听我叔叔说过,几乎每个沈阳的男人都说过,但是他们都做不到。”
《张医生和王医生》书封
曾经的“共和国长子”东北
如今却面临时代困局
张医生与王医生生活的城市是沈阳。过去的四十年里,张医生和王医生完成了知识获得,赢得了社会尊重,看起来功成名就。然而在他们上升的同时,故乡沈阳却在产业转型与城市化过程中屡屡受阻。
作为曾经的“共和国长子”,东北拥有光辉的过去:东北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心;工业总产值一度位居全国首位;城市化率、GDP与高等教育普及率也曾长期领先全国。然而在经历了兴盛与阵痛后,东北渐渐成为了外界眼中的落伍者:不仅在中国的各项城市排名中不断下降,还面临着严重的老龄化与人口外流问题。
两位作者认为,沈阳四十年的发展,前十年似乎努力努力还可以争一争中国第四城、第五城的位置。接下来十年,则完全被下岗这事打击懵了。后二十年,借着区位和贸易的优势,再加上全中国如出一辙的房地产拉动了消费,城市里还算得上富裕,但眼看着再也追不上别人,以前讲些“共和国长子”之类的陈年荣耀,现在泯然众人,发自内心地说起了自己的“宜居”——房价不贵,物价便宜,就连夜市小烧烤和鸡架都成了“网红”选题。
在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看来,任何一个城市都具有独特性,沈阳的独特性在于它正在走下坡路,“走下坡路的社会一大特点是开放性很弱,流动性很弱,不像广州、上海、深圳正好是反过来的。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中的某些因素会变得非常突出。”
罗新分析,在任何社会中,人类的文化都是极端丰富的,但在一个具体的社会中,这种丰富性会受到影响,比如某些因素占据优势,另一些因素就被掩盖了。“这就是我们在《张医生和王医生》一书里面看到的沈阳的历史,或者称之为东北历史的缩影。”
一个工业城市的命运由什么决定?城市转型过程中普通人的生活会如何变化?工人阶级这个概念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杨樱表示:“随着采访的深入,这本书涉及的问题比预期中更加丰富——越写越厚,问题越来越多,变得像一架手风琴。这并不是一个局限于东北的、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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