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的力量㉚｜赛出双赢

源头活水出新安，百转千回入钱塘。

北纬30度线上，蜿蜒的新安江犹如一条绿带，贯穿浙皖两省359公里，它发源于安徽省黄山市，流入浙江省淳安县千岛湖。在中国推进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这里开启了全国首个跨省流域生态保护补偿机制试点。

2023年6月5日，浙皖两省政府签署《共同建设新安江—千岛湖生态保护补偿样板区协议》，标志着全国首个跨省流域生态保护补偿机制试点提档升级，走上一湖秀水携手共护的新赛道。

从两省第一次签订补偿协议算起，这件与水有关的事，已经持续了12年。

从2012年开始，浙皖两省连续开展了多轮新安江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12年来，“新安江模式”从单一资金补偿向资金、产业、人才多元补偿新模式升级，受益者付费、保护者得到合理补偿的良性机制向纵深拓展，有力撬动全域高质量发展，不断带来更多的“赢家”、更广的“赢面”。

淳安千岛湖。余剑锋 摄（浙报集团资料照片）

“对赌”的由来

从黄山市休宁县海拔1629米的六股尖岩缝中渗出的山泉，终成新安江滔滔之势，在歙县街口村入境浙江，经千岛湖、富春江、钱塘江，汇入东海。

与街口村紧邻的淳安县威坪镇驮岭脚村宅上自然村，家家户户在新安江和千岛湖上捕鱼为业。在50多岁的老渔民徐高潮的记忆里，早些年村庄周边的水面并不是现在清澈的样子。

21世纪初，上游黄山市正处在工业化、城镇化加速发展阶段，大量污水和垃圾经新安江流入千岛湖。

新安江安徽段年平均出境水量达60多亿立方米，占千岛湖年均入库水量60%以上，千岛湖的水质很大程度上被上游的“邻居”所决定。而千岛湖是深水湖泊，湖体流速分布梯度不明显，自净能力弱，一旦富营养化加剧将很难治理，新安江流域生态安全面临着严峻挑战。

上游渴望发展经济，下游关注环境安全。如何统筹兼顾上下游的利益，破解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困境，确保流域生态安全，成为摆在上下游面前的一道难题。

2011年，财政部、环保部联合印发了《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试点实施方案》。2012年，财政部、环保部、安徽、浙江正式签订《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协议》，3年试点正式启动。

这一做法，被老百姓形象地称为两省之间的“水质对赌”——设立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资金，主要用于安徽省内两省交界区域的污水和垃圾治理。对浙皖两省跨界断面水质进行考核，若每年水质达标，浙江划拨安徽1亿元，否则安徽划拨浙江1亿元。

试点开展以来，中央及浙皖两省累计拨付补偿资金57亿元。

淳安千岛湖。余剑锋 摄（浙报集团资料照片）

奔赴共赢的努力

大胆的“对赌”，赛出了一江清水东流。

如今，新安江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达100%，每年送来近70亿立方米优质水，千岛湖出境断面水质始终保持Ⅰ类，地表水交接断面、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保持100%，千岛湖水质综合营养状态指数始终在国家61个重点湖泊（水库）中名列前茅。

这背后，是浙皖两省三市六区县的不懈努力和共同奔赴。

安徽把新安江流域综合治理作为建设生态强省的“一号工程”，在市县政府分类考核中，将黄山市列入全省唯一的四类地区，不再考核其工业指标，加大生态指标考核。

在下游浙江，千岛湖所在的淳安县拒绝了300多亿元不符合千岛湖保护准入要求的产业项目落地。

淳安早在2003年8月，便成立了生态县建设工作领导小组。2005年，淳安县十三届人大三次会议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千岛湖保护的决议》，“生态立县”作为首要的县策一直延续至今。

2014年开始，淳安相继开出11.2亿元、12.87亿元的污水治理大单，从城乡生活污水、工业企业污水、景区景点污水、沿湖宾馆污水、养殖业污水、船舶污水、公建设施污水等7个重点入手，减少入湖污染物，创建“污水零直排区”。

2016年，淳安县制定出台全国首个县域环境质量管理规范——千岛湖环境质量管理规范。2019年，该规范标准再提高、范围再扩大、措施再严格，还专门新设千岛湖生态综合保护局，对新任转任干部进行“绿色谈话”。

近年来，淳安还着力深化“山水林田湖草”生态保护修复，围绕源头减量，提升岸上“治”能力；围绕过程拦截，突出生态“修”水平；围绕净化提升，探索湖中“净”举措，努力探索特大型湖泊保护与发展的“千岛湖模式”。

在护水的努力中，科技的手段尤为重要。

千岛湖湖区面积573平方公里，部门监管“时空”有限，人力巡查难以面面俱到。借助推行“大综合一体化”行政执法改革和数字化改革的契机，淳安县组建了千岛湖水上综合行政执法队，将千岛湖水域划分为18个水上网格，进行水域管理精密智控，实现“一支队伍管千岛湖”。

国内湖泊首个全域护水智治体系千岛湖“秀水卫士”特色场景在2021年上线，全天候、全方位实时掌控千岛湖的水位、库容、流域来水、库区及重要饮用水水源地的水质状况，动态掌握重点湖区和重要饮用水水源地藻类实时生长情况和水安全状态。

2023年6月，浙江省首座水质自动监测超级站在鸠坑乡启用，这是淳安为保护千岛湖饮用水水源实施的一项重大标志性工程。该站新增了包括63种重金属、900余项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和新污染物质，以及多级生物预警等在内的事关饮用水安全的指标。

对新安江流域的保护，还在升级。

2023年底，国家发改委发布《新安江—千岛湖生态环境共同保护合作区建设方案（2023—2027年）》，合作区范围包括安徽省黄山市、宣城市和浙江省杭州市。

2024年9月20日，浙江淳安县，安徽歙县、绩溪县、徽州区、屯溪区、休宁县等六地人大常委会共同签署备忘录，促进“新安江—千岛湖”生态环境共同保护合作区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高层次的合作共赢。

淳安千岛湖。余剑锋 摄（浙报集团资料照片）

推向全国的模式

“新安江模式”，让新安江两岸的百姓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新安江生态保护的红利。

威坪镇宅上自然村老渔民徐高潮，兴致颇高地带我们去他上班的污水处理站参观。污水处理站就在通往歙县街口的公路边，由县里和镇里共同投资，专门处理山上废弃硫铁矿产生的污水，员工只有他一人。每天，徐高潮都要定时来这里几次，将碱性的药剂投入处理池，中和酸性的污水。经过几道工序的处理，进水口黄泥汤一般的污水，在出水口就变得清澈见底。

这份工作，每个月能给徐高潮带来四千元的收入。2022年开始，他还承包了10亩左右的鱼塘，养殖鳊鱼和鲈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洗脚上岸的渔民开始尝试转型，比如当起民宿业主。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得宅上村的民宿业蓬勃发展。与此同时，为解决民宿污水处理问题，威坪镇投资40余万元，将宅上村的污水全部纳入镇污水处理厂，确保一滴污水都不流入千岛湖。

而位于威坪镇六都源上游的茶合村，依托于优质的水资源，大力发展旅游和村集体农业产业。村集体累计流转350余亩土地，大范围种植水稻、茶叶、油菜和猕猴桃，形成了壮观的田园风景。辣酱坊、豆腐坊、米酒坊、各类特色小吃，还有可耕、可学、可吃、可玩、可住的农事体验中心，让城里来的客人纷纷点赞。

与歙县街口村一江之隔的淳安县鸠坑乡，出产曾被茶圣陆羽赞誉的“鸠坑茶”，是远近闻名的“贡茶之乡”。鸠坑乡严村村的种茶大户陆发田家里有500亩茶园，还和260户茶农签订了茶青收购协议，品质好的茶青，收购价能比市场价高出20%，“底气嘛，就是我们鸠坑有机茶的品质好，好山好水，才有好茶”。

在淳安百姓奔向共富的路上，这一江碧水影响至深。

以生态补偿为核心，以生态环境保护为根本，以绿色发展为路径，以互利共赢为目标，以体制机制建设为保障，是“新安江模式”的生态文明建设经验。

浙皖两省共同努力走出了这条“上游主动强化保护、下游支持上游发展”的互利共赢之路。如今，这一“源头活水”正从皖南、从千岛湖“流”向全国。截至目前，“新安江模式”已推广到了全国19个省份、15个跨省流域。

而在浙皖两省三市六区县的百姓心中，绿色是新安江—千岛湖流域最鲜明、最厚重的底色。

【启示】

大江大河跨区域的流域综合治理，难在“协同”和“系统”。新安江生态补偿能从“试点”到“样板”，取得显著成效，带给我们很多启示：一是深刻揭示了创新的作用，尤其是体制机制的创新，是破解发展过程中所产生重大现实难题的利器。二是生态工程是系统工程，在区域之间、上下游之间，需要协调发力，重大决策中要有战略定力，要同心协力，同频共振，才能推动生态保护成果不断深化。三是“绿色保护”和“绿色发展”要两手一起抓，两者齐头并进，方能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和社会经济发展实现“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