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骤雨间歇,今日天阴。车子在路边一隶书石刻“金柱寺水帘亭龙潭瀑布”的大石前左拐,沿机耕土路前行几十米后,我们便停车于水帘亭民宿杂院,下车沿山涧向东北方的金柱山步行而去。
天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山涧两侧,草木葳蕤,树枝叶尖,雨露晶莹;远山近黛,烟雨弥蒙,或浓或淡,似水墨泼洒。在山道和溪涧之间不宽的田畴里,植着些茶叶、苦麻、南瓜,都沐在了烟雨里。路边黄茸茸的金鸡菊如碎金泼洒;飞篷花白色的花瓣环绕着灿黄的花蕊,素雅如锦;显子草淡绿的花穗披垂如瀑,细蕊在烟雨中轻轻摇曳;小竹新笋已抽枝展叶,如剑指天空。
细雨愈加绵密,峡谷便更显幽深,我们撑伞前行。一堵黄墙在树木的罅隙里若隐若现,水流的轰鸣声隐隐约约,且越来越响,一股酸甜的腐味在空气中弥散,渐行渐浓。
行走间,右手边的溪涧被几道垂立的偃坝截成数节,激流奔涌直下,发出轰响。山径铺上了一层红黄的杨梅,酸甜的腐味愈加浓烈。左手道边一株偌大的杨梅树,在细雨中静默,树冠如盖,仅存的几颗红果在绿叶丛中娇艳欲滴。
向左,踏着铺满杨梅果的台阶拾级而上,金柱寺便赫然在目。寺门前的香炉上,三柱红色清香细烟袅袅,渐渐弥漫于寺门。寺门两侧走廊的边沿是一排绿植,郁郁青青。左首,一缸睡莲,圆叶托举着三朵粉红色的莲花,开得正艳;右首,一盆大青建兰叶碧花润,暗吐幽香。缓步入寺,但见慈眉善目的释迦牟尼佛像端坐于佛龛。
出寺,忽闻犬吠声。寺旁有一两层禅房,寺前“长生桥”横跨溪涧,桥头两侧,乔木高耸,四五株枫树更是直抵苍穹。桥下深水稳流,澄清见底,涧底沉着几条小红鲤鱼。桥头耸立着六柱双层的“龙潭亭”,桥的上游围一龙潭。
山道渐渐收窄,前行数百步,左手路边林中忽现一低矮小庙,看门上对联,是祈雨的。走进庙门,果不其然,供着龙王,只是庙小像微,光线昏暗,颇显委屈。出庙门一抬头,就见左前方金柱山顶垂挂着一截一两米长短的瀑流,其下部都被林木遮挡不可见,也听不到瀑布入潭的轰鸣声。
向前沿小径转过一弯,瀑布大体已现,底部还是被一巨石遮挡,瀑水从巨石右侧的缺口奔泻而下,发出“哗哗”的声响。拄杖沿山径曲回登临巨石顶,但见山尖烟雨迷蒙,一道高约百米的瀑布赫然悬垂于峭崖,崖壁略似扇形,崖顶略外凸,顶下崖壁略往里吸凹,瀑布凌空,如白帘自天际垂落。瀑布下宽上窄,瀑帘里粗外细,最外一层如烟似雾,随风飘散。飞流直下,浑然是一匹飘摇的素缟,更似天工织就的巨幅垂帘悬于山崖,那万缕流苏般的白线倾泻入潭,发出“刷刷”的声响。水沫四射,腾空而起,化作一团团的白雾,于山间升腾弥漫。瀑下潭水清冽见底,冰凉的雨丝与寒冽的水汽交织弥漫,冷意直透衣襟。仰首望去,那垂天白练,左右摇曳,激溅水雾,与漫天霏霏雨丝浑然交织。
瀑布右边的崖壁上,长着一丛丛碧绿的山类芦,据说其间有古石刻,字迹已风化漶漫不可辨。瀑布东侧,有巩丰修筑的八角石亭遗址(1964年坍塌),树木藤蔓茂密缠绕,不可至。清嘉庆《武义县志》中载有朱熹、吕祖谦、巩丰、陈亮四人的《游水帘亭》同题诗作,于是武义人便奉金柱山为当地第二文化圣山。水帘亭瀑布自古就是武阳十景之一。
归途,车在石刻“金柱寺水帘亭龙潭瀑布”的大石前左拐前行二三十米后,向左转入茶亭村。车未停稳,就被三条气势汹汹的黑、黄家犬围住狂吠。我打开车门持杖怒目而下,狗摇尾而退。一老叟过来对狗喝止,并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老叟矮个,白首花胡,卷着裤脚,趿一拖鞋。
我看见村西有一陂塘,便向它走去。“大爷,这个湖是人民公社时修的吧?”“不是,我小时候就有。下面一畈的田地都靠它灌溉呢。”大爷说。“这个湖很奇怪,天气一有变化,湖面就会浮起许多的枯枝败叶。”湖水澄碧,深不可测,四周草木青翠。对岸岸堤一古樟横亘,我的右手边一乌桕青穗垂珠,细蕊攒成碎星。一只灰鹅在远处孤独逡游。
大爷知道我们去过金柱寺水帘亭瀑布后说,那个寺是新建的,没有多少年,老寺就在这村边,还留有一古井。大爷反背着双手,前面引路带我们去看。在一堵写着“大批资本主义,大干社会主义”的泥墙前转南,大爷弯腰扒开杂草,指着一大石盆说,这还是寺院的旧物,大概是和尚的澡盆。再往前走几十步,大爷指着一片荒草地说,这里就是金柱寺的遗址,右边的竹林里还留有一口寺井。我循着大爷指点的方向,终于在竹林里的杂草丛中,找到了那口古井。只见一棵翻倒的树木横于井口,上面的井圈已经消失,井水清冽,幽深不可测。
大爷说,金柱寺鼎盛时有和尚百余人,寺产丰厚,武义曾有“北岭洞的风,鸣阳楼的钟,宝泉寺的竹,金柱寺的谷”之说。解放后僧人被遣散,寺产收归集体。我知道,金柱寺于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由明招寺德谦禅师的师弟始建,寺院占地长宽各60米。
大爷告诉我,他姓张,他的太公是郭塘人,被“长毛”(指太平军)掳走就没有再回来,太母后来就改嫁到了郭洞,他爷爷三儿一女。这里原本只有一个金柱寺,路边有一个茶亭,给路人和香客免费烧水。后来他父亲受邀到这茶亭烧水,并因此受赠了水田150把,这样他家就有了460把水田,他父亲便从郭洞移居至此。大爷说他有兄弟五个,这样这里就逐渐形成了一个村落,并以“茶亭”作为村名。
“你老伴呢?”我问大爷。“前年走了。”“哦,你几个孩子?”“二儿三女。”“大爷,你今年有八十了吧?”“八十?下辈子吧,我九十二了。”大爷乐了。我有些讶异。
茶亭:一山,一瀑,一寺,一井,一亭,一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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