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诗人”陈向炜,在20多年前,还奔波在工地、生产线,他不会想到后来的事——出版了两本诗集、一本散文集,还有作品成为中考语文试卷的诗歌鉴赏题。在浩如烟海的打工者、草根群体中,陈向炜用文学为这个群体代言,将自己的生活“写”成一首诗。今日出版的浙江日报文韵周刊对此进行报道。
在绍兴市八字桥历史文化街区打听“陈向炜”,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但一提“麦秸”,大家就会立马指指八字桥脚的两层小屋,“他就在那写诗”。
今年47岁的陈向炜,戴副黑框眼镜,个性内敛,普通话带着浓浓的陕西口音。20多年前,这位还奔波在工地、生产线,躲在隔间里看书的打工人,不会想到后来的事——出版了两本诗集、一本散文集,还有作品成为中考语文试卷的诗歌鉴赏题。
生自草根,未必不可长成大树。“麦秸的茎秆上,蹿长的梦,却一寸寸爬起……”在浩如烟海的打工者、草根群体中,陈向炜用文学为这个群体代言,将自己的生活“写”成一首诗。
搬自己,也搬明天
2002年夏,广东东莞的一间五金厂宿舍里,下工后的30多名工人扑在牌桌上,叫牌声和叮当响的硬币声,搅成一锅沸腾的粥。
除了陈向炜。
他缩在下铺床的一道阴影里,膝盖托着本书,像是躲进了另一个世界。“看个书就是文化人?”工友的哄笑声瞬间炸开,陈向炜继续阅读。
这是24岁的陈向炜,也是他外出打工的第6个年头。陈向炜出生在陕西省富平县的一个小乡村。他打小就爱看书,但上初中后由于贪玩,从排名前五一下子跌落至倒数几名,学业就此中断。
他从19岁开始辗转北京、广东等地打工,搬砖、背沙子、卖早点……什么活都干。
田间的麦子、刚种的柿子树和亲人的眼神,成了他的乡愁和写作的原始冲动,最初是佳词佳句的摘录,然后是零碎的日记,后来是稚嫩的诗歌。
2006年,他离开了广东,前往爱人打工的城市——绍兴,简单的行囊里,塞了书和写诗的草稿。
在那趟慢吞吞的绿皮火车上,拥挤的车厢里走动着疲惫的身影和各式的方言,陈向炜写下了自己的处女作——《在离开深圳的火车上》。诗开头这样写道:“他在各个城市间/不停地搬迁/搬自己,也搬明天。”
一个猛子扎根下去
漂泊多个城市的陈向炜,在绍兴落了脚,干起了保安。
深夜里巡逻完最后一圈,陈向炜就会窝在保安室的单人床边写诗。废弃的通知单、拆下来的包装盒,被一行行诗句填满,又被口袋里的体温熨得发烫。
黑夜是诗人的眼睛。别人昏昏欲睡,陈向炜的脑细胞却格外活跃,平均两天就完成一首诗歌。
但陈向炜的爱情,生病了。和他一起打拼多年的妻子,认为他不懂生活。这场婚姻,在飘落四散的诗稿里,终结了。
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有意义?陈向炜也曾陷入过这种怀疑,但他爱诗歌已经爱到骨髓里,只能不停地写呀写。后来,朋友送了台二手电脑,他摸索着学会打字、上网、开博客,并向报刊杂志投稿。
博客名就叫“浮萍的麦秸”,“麦秸”自此成了陈向炜的代名词。“在我们家乡,世世代代靠麦子生活。”陈向炜说,麦秸是小麦打碾后留下的秸秆,随处可见又生命力顽强,此外还可以制浆造纸,供人习文写字。
漂泊感,被陈向炜不断诉诸笔下。2009年,陈向炜写下《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在网上流传一时,他被贴上“打工诗人”标签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同一年,浙江省委宣传部等部门组织开展的“辉煌60年——我爱我的祖国”网络作品大赛,陈向炜的诗歌《我看见村庄在拔节中长高》荣获一等奖。
被电话通知获奖消息的时候,陈向炜正在小区里守门岗,愣神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陈向炜留了一个领奖的通信地址,也留下了他在绍兴、在浙江的一个人生方向坐标。
奖金1500元,相当于陈向炜做保安的一个月工资。“我离家打工起,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能靠写诗挣钱。”陈向炜说,文学慢慢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陆续在国内外各大刊物发表了几百首诗歌,获各类征文大奖,并成为绍兴市越城区作协常务副主席。
后来,陈向炜续写了另一首诗歌《给我一个地址》——“多么希望能从这首诗里走出/给我一个‘地址’/然后一个猛子扎根下去。”
绍兴像是他的伯乐。那些深藏在废纸张里的字句,带着他的梦想和喜悦穿透黑夜,直达黎明。
用诗歌缝补别人的梦
绍兴八字桥,成了陈向炜的新地址。八字桥畔的白墙黛瓦,门槛内放着老式收音机,煤炉里的青烟在上空盘旋。
他在桥边租房开了家店,又在河边撑了把遮阳伞,放了桌椅,摆了套茶具。不为挣多少钱,就为和天南海北的游客聊聊天,那是他灵感的源泉之一。
2023年5月,有位外国女生捧着一张照片站在八字桥边,驻足许久。见到她的那一刻,陈向炜就觉得她应该有故事。
女生的母亲是中国人。1983年冬日,她母亲来到八字桥,拍摄了一张纪念照。照片上,是一位留着那个年代时髦内扣短发的小姑娘,穿着毛领夹克衫,满脸笑容。
当天夜里,陈向炜才思泉涌,很快创作了一首歌词——《母亲的老照片》:“桨声低语,浣纱捶衣,照片里的你带着盈盈的笑意。给你拍照的那个少年去了哪里……”
八方来客,各有滋味的故事,出现在陈向炜的笔下。空闲时刻,他常骑着电瓶车满大街跑去采风,去看最真实的人生。保安、清洁工、车间工人和售票大厅里偶然遇到的排着长队的民工兄弟,他与这些社会草根的命运,惺惺相惜、同喜同悲。
诗歌属于作者个体,也治愈和支撑着集体。
在陈向炜的小屋里,时常有慕名而来的“诗迷”。叶灵是“诗迷”里特别的一个,“我和麦秸老师从未谋面,却又仿佛认识很久。”
2009年的夏天午后,30多岁的叶灵蹲在一家报刊亭门口,无声哭泣,手上攥着的报纸,刊登着陈向炜的那首成名作《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她左脚有疾,为了治病和生计奔波,不得不放弃画画的梦想。而这首诗歌,激励着叶灵重拾画笔,在勇气与坚持里走出了困顿。
这些年,陈向炜的名气大了,座谈、征文等邀约不断。他怕自己会飘,每年坚持抽出几个月回老家,闭关创作。他记录家乡的古村老宅,挖掘整理那些渐行渐远的事物;他在庞大的朋友圈里为乡亲们的柿饼、苹果大声吆喝,去年就卖出了1000多斤……
真实的文字自有力量,用诗歌为自己补梦的人,也在缝补别人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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