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枇杷述

当蒲儿根的黄花开满路边，油桐花的落白铺满了小径，老家屋边的两株枇杷便悄然熟透了。

两株枇杷，都是弟弟种的，期间相隔了三十多年。大的那株是老品种，早已亭亭如盖。小的那株是弟花“重金”网购的白玉枇杷，邮寄途中三株折了两株，种于侄儿出生那年。五年时光，幸存的这株长势极好，已有侄儿两倍之高了，尽显蓬勃生机。 

两株枇杷看起来花叶无两，不到果实成熟，难辩品种。枇杷花开在冬季，朵朵小花在褐色绒毛的包裹中，努力探出黄色的花瓣着以示绽放。枇杷虽开花迟，却是老家成熟最早的水果。枝头上黄澄澄的枇杷，是我和弟童年里垂涎三尺的美味，那种盼着成熟望眼欲穿的等待，漫长又美好。

弟比我小两岁，和他一起的儿时时光，一帧帧清晰如从前，仿佛小山村时光依旧。许是年龄差别不大，也可能是弟的性格要强，一直来，作为姐姐的我好像很少照顾他。

弟在他九岁时种了第一株枇杷，缘由舅舅。舅一直喜欢逗娃，这习气到他自己生了娃才有所收敛。弟因舅的戏耍没吃到枇杷，赌气自己捡了枇杷籽，扛了小锄，种在老屋边。没想十年后，枇杷居然硕果累累！

我和弟在村校里完成了小学一到三年级，我们曾在同一间大教室上课，三年级的我和一年级的弟甚至曾同桌。那时唯一的任课老师住在仅修半边的楼上。如今，已修葺一新的校舍成了村里的文化礼堂，曾经小伙伴散布各地，也包括我和弟弟。

我在村小上学时，有几年父母去江西宜丰烧炭赚钱，我和弟弟寄居在外婆家。同栋房里有个单身的叔公，性格乖戾，孩子们都怕他。他对外来的我和弟更不待见，常喝斥好动的我俩。与我的隐忍不同，那时还是孩童的弟弟，面对叔公的暴怒，竟毫不畏惧，敢于据理力争，气得叔公直跺脚。

上完村校三年级，弟和我就开始寄宿求学，曾经先后在沙湾区小，沙湾中学就读。弟在区小住校时，几个通校的孩子总欺负住校生。弟弟个头小，也未幸免。从开始不想惹事的隐忍，到后不堪其扰，弟拿出在村里上树掏鸟窝，下地战恶犬练就的能耐和勇猛，一战成名，再没小孩敢欺负他。他的勇敢，总让我望尘莫及。

继我之后，弟在沙中读完初中和高中，后又考上了大学，到了千里之外的哈尔滨。从未出过远门的弟，孤身一人带着学费和不多的生活费远赴东北。在人生地不熟的冰城，顺利完成了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学业，成了村里唯一的研究生。而后，弟弟毅然去当了“沪漂”。在魔都的十几年，从一无所有，到立足安家。其间的辛酸和曲折，他极少和父母说起。

枇杷树。资料图。视觉中国。

弟成家时已年值不惑，母亲终于摆脱了七姑八婆的闲言碎语，挺起了腰板。侄儿出生在新冠来袭那个春节，因疫情等原因，直到五一节才带回老家。母亲说，小小的他，像极了弟弟小时。看着侄儿稚嫩的脸庞，我竟莫名有点想流泪。那株白玉枇杷也是这次带回来的。

这些年，每逢佳节，弟弟一家都会回老家。每一次回来，侄儿都有新的变化，就如屋边和他同龄的那株枇杷，茁壮成长。虎头虎脑的侄儿虽出生在大都市，却格外爱这片土地。在老家的日子，他拿着小锄头在老屋边，学着父亲锄草，把种子埋进土里。从循着阵阵蛙声，蹒跚走在田垄上，到光着脚丫飞奔于山间，追逐飞舞蝴蝶、蜻蜓、以及落荒而逃的鸡鸭。偶尔会蹲在路边，沉浸于蚂群觅食忙碌……在老家彻底放飞的他，仿佛是当年的我们。弟媳虽也偶尔呵斥，却也无法阻止侄儿基因带来的热爱。

这次回家，舅寻找老枇杷树上弟弟去年嫁接上枝条说：“有两处已经成活了。”只见白玉枇杷的枝条长在在老枇杷枝上，那的疤口像极婴儿的小手攥着老人沧桑的臂膀。一阵风过，白玉枇杷与老枇杷枝叶摩挲，那声音像极了两代人在私语，是弟与父亲，或是弟与侄儿。

出生成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弟，现在连接着农村与都市、沉寂与繁华，他如同嫁接在都市的新枝，虽然疤痕未消，却已经茁壮成长；侄儿在都市长大，如今又“嫁接”回了老家，未来或许还会连接起更多不同的地方，每一次的“嫁接”，虽会留下疤痕，却也孕育着新的生机。

如今每次看到枇杷，我总会想起父母，想起弟。想起老屋边的枇杷树，站立着，目送一我们次次离别，守望着每次的归来。那种感觉，似初次啃下青枇杷遗留在唇齿间那抹的酸，在岁月悠长中，慢慢淡开，慢慢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