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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晚潮|老家的粽箬林

    潮新闻 毛长明2025-05-30 08:12全网传播量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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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粽箬是包粽子的必备材料,每年端午前夕需准备。
    02粽箬树生命力顽强,易种植,父亲1974年种下,现已成林,拥有整片粽箬林。
    03拔粽箬需讲究时间,通常在6月底至7月中旬,雨天不能拔,最好拔后两三日天晴。
    04粽箬市场需求加大,父亲开始卖粽箬,前年卖干粽箬收入1200元,去年总收入也是1200元。
    05如今很多年轻人不会包粽或怕麻烦选择购买,但乡下老家仍有包粽传统,端午粽香四溢。
    以上内容由传播大模型和DeepSeek生成,仅供参考

    吃粽子的时候,都要遇到包裹在糯米上的那层粽叶,原来绿色的叶子在锅里和糯米一起被烫水煮熟,变成了油光发亮的深黄色。拿着满是油腻的粽子,手里沾满了油渍。小心地剥掉粽叶,鼻子里就闻到了熟透晶莹的糯米粽香了。这是一道必经的程序,也是你第一次与粽叶握手言欢。

    粽叶,在老家广渡习惯被叫做粽箬。这是包粽子的必备材料,缺少不得。每年端午前夕,父亲就会到房前屋边去拔些粽箬来,洗净晾干,还要到棕榈树上剪些棕披(是棕榈枝叶,方言叫棕披,可以撕成细丝片用来当绳子捆扎粽子用的),这样,包粽子的准备工作就算就绪了。粽箬为啥叫拔,而不说剪(实际上也有人用刀剪)?你不妨仔细瞧瞧那片嫩绿粽箬的形状结构,你就明白为何说拨箬了。宽大的粽箬从细长的枝条上生长出来,已经有了份量,整片垂落低头,变成弧形状。叶子根部与枝条连接处有一个细小的支点,也叫枝节,别小看这个节点,一头连接支撑粽箬,另一头连接细长的茎根,其特性就是松脆易断,好像生来就是方便或等待人们采摘的。拔粽箬时,只需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节点,然后往上轻轻一折,只听“啪”的一声,一张粽箬就稳稳地落在手心里了。要是一下没折断,再返回折一次,接着用力一拔,必断无疑。你看,拔粽箬就这么简单。折过之后又加指力,此番动作,就称之为拔箬。

    在乡下老家,粽箬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拥有此物的,没有粽箬的人家,每逢端午和过年包粽用到时,便会到集市上去买些回来,或者到熟悉要好的邻里那里拔一些来。而我家却从未愁过粽箬,因为老家门前屋边早年就种了粽箬,一株株粽箬树向周围萌发繁衍,现已成片成林,包围了半个大门埂,并延伸到菜地,直逼大路边,很想长到屋里来,给我们足不出户的方便。这些粽箬树也太任性了,实际上父亲也喜欢它们的任性,不仅没有打算限制它们的扩张,而且还有些自豪感。粽箬种得这么茂盛的家庭不多,即使有,也是种在菜地边零星的几株,像是野生般的寥寥落落。只有我家是粽箬大户,拥有整片的粽箬林。

    父亲告诉我,这片粽箬树的历史有点悠久,早在新房子建好的第二年,即1974年就种下了,距今已有50年。那时,一家人刚从西坑搬到纸白山底新房,房前屋后有些空地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当时还是空荡荡的,就像一张白纸,空着有点可惜,父亲的心里痒痒的,脑子里也在运转思考,该在这里种点什么好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父亲很快打定了主意,决定在屋旁的空地上种点粽箬树,这样自用就方便多了,以免到了端午节和过年时包粽去求别人,或者去集市里买。父亲记得,那些粽箬树苗是从柴家里的沙滩地上挖来的。一次路过,偶然发现沙滩上还有粽箬小树,属于自生自长的,便带了锄头去挖回家里种下了。没想到,这一种,这些粽箬树如星火燎原,房子都被它们包围起来。

    在大自然里,恐怕没有比粽箬更易种植的东西了,它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只要有一方水土,就不挑肥拣瘦,随遇而安,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而且越长越多,粽箬也越长越宽大。阳光雨露,就是最好的养分,荒坡野地,便是理想的温床。父亲最初只是在协屋的右边附近山地上种,几年功夫就蔓延到菜园里面。但由于家里用量大,同时还要供应几家亲戚,这样还是不够用。既然不够,那就扩种。父亲又在门前空埂的右侧和菜地旁边种下了一些粽箬树。几年过去就长势喜人了。那片片粽箬迎风招展,泛着绿光,被太阳光线一照射,密密的粽箬丛中透出闪烁而耀眼的光亮来。而当夏日的微风吹过,那密不可分的粽箬会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如同弹奏给夏日里的小乐曲,那婆娑的样子犹如优美的舞姿,在夏日里尽情地舞动。原来,粽箬的美是那样的深藏不露,并伴以低吟慢唱。

    那些年,我忙于生计在外奔波,平时回家的次数不多,也无暇顾及老家的粽箬长得如何,只有假日和逢年过节才回去。记得妻子身体健康时,她特别喜欢老家的粽箬。每次回去,她都会饶有兴趣地到粽箬地里看看粽箬的长势,那种喜形于色的表情还在我的记忆里。每逢端午节前夕,她就会和我一起提前回老家拔粽箬,她拔粽箬的动作娴熟,看去很内行,一张一折,几张一叠。她喜欢拨不大不小又十分均匀的粽箬,刚好适合她包粽的规格。看到妻子那兴奋的样子,我对粽箬也增加了几分好感。

    我发现这些年老家的粽箬树还在疯长,不断蔓延。那树枝又高又密,像一排排绿篱,几乎密不透风。父亲说,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修剪过了。以前是隔三差五的,在秋冬季节要把那些老粽箬树砍掉,然后让它们重新生发新的嫩芽嫩枝出来,那些新发的粽箬更加的嫩绿,这就是所谓的新陈代谢吧。其实,拔粽箬也是有讲究的。父亲说,拔箬的时间很重要。要等到梅雨季结束,通常是出梅后,一般在6月底至7月中旬左右。具体还要看天气情况,雨天不能拔,最好是拔后两三日天晴,箬叶很快就晾晒干了。现拔现做要好点。如果有人收购,对方没有晴雨要求,那就另当别论了。

    前两天和老父亲聊起此事,他才告诉我这些拔箬的细节。拔了这么多年的粽箬,我还是第一回知道其中的奥妙,不曾想以前的拔箬都是随性而为。他还说,拔箬要先看箬叶的颜色,叶面淡黄色的,说明还没有成熟,需要再过些时日;倘若看到暗青色的箬叶,说明火候已到,方可去拔。太嫩的包粽时易破裂,太老的也不行。这就需要富有经验的辨别力,才能拔到不嫩也不老的粽箬。生活的知识无处不在,真是奇妙无穷。没有哪个人能掌握所有,只有在不断接触事物中,才能求知和积累,才能了解掌握到那些你原先从未接触过的冷知识,哪怕是有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别看拔粽箬这么点小事,许多没有接触过的人,只会拿起剪刀去咔嚓,而不知道粽箬的茎枝顶端还有个节点,一折就断,如同开关那样简单。

    打开种粽箬的话匣子,父亲始终掩饰不住内心的骄傲,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感受到父亲的那份自得。一则说明他当年种下这片粽箬的决断没有错。几十年来,解决了一大家子人包粽吃粽的自用粽箬问题;二则,不仅种的早,种的好,旺盛的时间也很长。一直没有枯萎衰败过。眼看粽箬树长得偏高偏密时,父亲就挥刀砍掉一些,让其脱胎换骨,重发新枝。结果箬叶反而越长越宽大,普遍有1尺长,4指宽大,最大的粽箬有17公分宽48公分长,这不是吹牛,这是父亲专门用尺量过的。

    我喜欢宽大的粽箬,每次拔箬都是先挑大的。无论是站在路边还是跻身箬林,拨箬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情,那“啪嗒、啪嗒”的响声清脆悦耳。不一会儿,手里就拨满了一大把箬叶,便放到干净处,重新去拨,一直拨到够用为止。看着那深绿发亮的大粽箬,仿佛就闻到浓浓的粽香味。一张宽大的粽箬包一个粽子是绰绰有余的,过于宽大反而浪费。那时妻子包粽的技术好,不仅美观,而且美味。她不喜欢粽箬宽大,她拔箬的标准是选取中等,刚好能包裹一个粽子。现拔的粽箬,需要掐头去尾,即剪去两头,一头剪平根叶的节点,一头剪去叶尖。经修剪后的一张粽箬,已经变了模样,好像即将粉墨登场的小生脸,显得颇为干练。接着把粽箬放在清水里,一张一张单张分开,清洗干净。妻子清洗粽箬特别小心,不是用手洗,而是用抹布清洗,避免洗破裂,洗净晾干后,便可以包粽子了。新粽箬包出来的粽子,吃起来会有一股粽箬特有的清香,那种香味会久留唇间,回味无穷。

    老家这么多的粽箬,如今是用不完的。不像过去家里人多,包的粽子多,用量就会大一些。现在兄弟姐妹都出去成家立业了,老家只剩老父母,年老食量小,吃不下几个粽子,也用不了几张粽箬。怎么办?父亲又舍不得砍掉,还是视如珍宝。在没有开拔的时候,一个人经常要在粽箬树丛旁转转看看,像是他的老友需要看望谋面似的,尽在咫尺,仍然念念不忘。或许成了老人的生活习惯。近几年,粽箬市场需求加大,有本地人开始上门收购粽箬。父亲觉得商机来了,心里盘算着门前的这些粽箬,反正自己用不完,干脆就拔下来卖了吧,多少还能卖到一些钱呢。而且最让父亲满意的是上门收购,上门就更省力了,不用你费力挑重担。这样的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拔箬的季节又到了,炎炎夏日,白天挡不住酷暑,父亲只好早早起床,利用早晨太阳尚未升起之际,在房前屋旁的箬地里忙碌起来,拔箬的活儿虽然不耗体力,但站的时间久了,腿脚也会发酸,父亲毕竟年岁已高,而拔节的指头更会酸痛,久而久之,食指上还会结出老茧来。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他干起活来往往会忘乎所以,不知三顿时间和疲倦,我担心的正是这点。所以,当我得知他那几天如果是在拔箬,我就会打电话给父亲,劝他要注意身体,干活时间不要太长,白天太热,在家休息,早晚要凉快一些,别把自己累垮,得不偿失。“好的,知道的,我知道的。”电话那头,他答应的很好,实际上,他的手还没有停下来。这就是父亲的脾气。

    收购者也有干箬叶和鲜箬叶之分,而收购价也不同。干箬价格要高点,鲜箬的便宜多。父亲为了卖出好价钱,就将拔下来的粽箬均匀地捆扎好,然后进行晒干,有时就直接嗮在门前的水泥埂上,有时将楼梯平放在两条长板凳子上,再把粽箬晒在梯子上,这是农村里惯用的晒法,这样架空了容易嗮干,就是有些费工夫。每天早上嗮出,晚上收回。要是遇上雨天,就要赶紧收掉,否则,就白嗮了。

    我问父亲,我们家的粽箬一次能有多少?他笑着说,前年他拔了150斤干粽箬,卖了1200元钱。去年,他卖了300斤新鲜箬叶,价格是每斤3.30元,后来又卖了25斤干箬,价格仍然是每斤8元,总的收入还是1200元。父亲感觉到,能卖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毕竟在家门口,赚到一元是一元。不是在乎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在意这片老粽箬林至今尚存的价值问题了。父亲的心,永远保持着那种明镜般的透彻,他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远在我之上。看到他脸上的收获感和满足感,我也被深深感染。虽然这点钱的数目不大,在儿女们眼里只是一笔小钱,但在父亲看来,这是他50多年的回报,钱少意义非同寻常。或许,老人家还有一层涵义,就是要让儿孙知道,他还会力尽所能,创造自身的价值。也许,他还认为,一个人活着,不能没有一点价值。价值,就远远大于价格了。在我眼里,父亲再老,形象不老。

    我想,这是父亲心理上的一种自我安慰,抑或是精神上的一种自我慰藉。有时候,物质的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尤其是那历经漫长岁月,洗尽铅华,褪去浮华的本真,恐怕是无法明码标价的。门前的粽箬林,历经50个春夏秋冬,陪伴着父母,奉献着箬叶,在每年端午和过年包粽子时,信手拔来,包成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给我们的两大传统节日带来美味与温馨。这片粽箬林,既充当了粽子的外衣,又包裹着父亲一生的心愿。这份“粽”情,历久弥新。

    又到一年端午节,祝福安康正当时。端午,家家户户仍然少不了包粽子,粽子是端午的永恒主题。但如今有很多年轻人不会包粽或怕麻烦,已经到店里购买了。而在我乡下老家,端午前夕,路过农家门口时,必能闻到粽子香。也有专门在端午节包粽的农家,那种仪式感就更加强烈了。也许,父亲早已拔来新鲜的粽箬,母亲已把粽子包好了,那厨房里已经飘出了端午粽的浓香……

    2024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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