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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潮|三角粽的第四个角

    潮新闻 李新章2025-05-30 04:23全网传播量1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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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乡,每年农历五月当五前,每家每户均要挽箬裹粽子。粽子有三角粽与斧头粽之分,母亲只裹三角粽。问其原由,母亲说,三角粽有三个角,我正好生了三个光榔头。光榔头、雄囡头,皆为男孩别称。

    裹粽子先要挽箬。挽箬便是采摘芦叶。家乡人称芦苇的叶子叫箬,也有叫蘖的。每年春夏交接,牛阿头沟滩的芦苇一片连着一片,乌泱泱的。牛阿头,是套在耕牛后脖拉犁的木器,形似拉伸的“Ω”,这条河因弯曲的形态神似牛阿头而得名。那里的滩涂散漫而宽阔,淤泥深厚而肥沃,最适合野生芦苇漫长。

    相比哥弟,我是母亲的三个儿子中最为愚钝的。而每次,她去牛阿头沟挽蘖,却只带我一个。我不作多想,斜挎一个蓝格子土布花袋,脚步一路跳跃着,像琴键上灵动的指法。到了牛阿头沟,便一头扎进这望不见边的芦海中。我问过外婆,母亲挽蘖为何要带上我?外婆说,去年,你妈独自去牛阿头沟挽蘖,不慎踩入泥坑,越陷越深,不停地喊救命。幸亏西场头阿船,捉麦钓鱼经过,救了她一命。今年,她带上你,若再遇险,就有人报信了。

    牛阿头沟滩的芦苇,长得高大而茂密。河里水波婆娑,滩上的青芦踮着脚尖群舞。湿暖的风,沙沙的,如优雅的舞曲。那年,我十一岁,钻入芦苇后,便淹没在那片无穷无尽的蒹葭里。母亲生怕我走丢,时不时地唤我,叮嘱我紧随着她。我们来得迟,近岸的大蘖,被先来的人挽掉了,只能深入进去挽。母亲带着种棉花的长柄钩,把外围的钩过来挽。芦蘖生性脆嫩,挽蘖必须掌握技巧。只见母亲左手握住芦杆,右手捏住芦叶近杆四分之一处,如蛇拿七寸,轻而快速地往下一扯,“啪”一声脆响,一张完美无缺的芦蘖便轻松拿下。学着母亲熟练而优美的动作,我试了几十次,挽下的蘖叶总会裂开,成为废品。母亲把芦蘖叠齐整了,满三十张,便对折,以稻柴扎捆,放进我背着的花袋里。当三十捆芦蘖装满花袋后,我有点背不动了。母亲说,够了,收工吧。

    回到家,外婆早已浸好红白两大盆糯米,白糯米是裹赤豆红枣粽、咸菜竹笋粽和咸肉粽的,红的是拌了酱油的,裹碎肉粽和大肉粽的。

    洗净芦蘖之后,外婆裹白米的,母亲裹红米的,仍是三角粽。裹粽子是门手艺活。猪肋条,六毛三分一斤,算上糯米、赤豆、咸肉和调料,裹一次粽子起码要十来块钱,差不多父亲在部队一个月的津贴。所以,外婆和母亲都格外珍惜,把每一个粽子,都裹成艺术品。我从提篮里拾起一个裹好的粽子欣赏,激动地嚷道,你们看,三角粽有四个角呢,妈,你说过,三角粽的三个角,就是你的三个光榔头,那下边最尖的第四个角是什么?母亲笑而不答。我又问外婆,外婆微笑着说,这第四个角呀,就是你们在外地当兵的爹。我又问母亲,当真是爸吗?母亲仍笑而不答。

    等裹好两提篮粽子,已经很晚了。那晚,兄弟仨显得特别兴奋,但都知道在灶头上烧熟两大镬粽子,仍需三四个钟头。嘴再馋,也抗不住瞌睡虫。可即便睡着了,在梦里,依然能隐约听见灶膛里树柴的噼啪声,隐约闻见从镬盖缝里偷跑出来的粽子的香味。

    转眼,小半个世纪过去了,外婆早已过世,母亲也八十四岁高龄了。裹粽子这种事,早已由我妻子接手。知道母亲特别喜欢吃三角粽,即便不是端午,妻子也会零星裹一些拿给她。

    今年清明过后,妻去菜场买了新蘖,又裹了五十只大肉三角粽。母亲一下吃了三个,直呼开胃。期间,突然想起小时候吃粽子的情形,便又问母亲,三角粽的第四个角,到底是不是阿爸?母亲直摇头。又问,是不是外婆?还是摇头。看我两眼仍紧盯着她,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母亲咽下一口粽子,喝了一口蛋汤说,小时候,当你发现三角粽有四个角时,妈就知道,你不是愚钝,只是与众不同。

    停顿片刻,母亲又说,这第四个角是什么,当时的确没答案,如果硬要我说一个,我想,它代表的是我三个儿子的未来——全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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