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其实古人也熬夜，还赖床

其实古人也常熬夜和赖床。

只不过古人脸皮要更厚。

宋人吕蒙正写熬夜，说事出有因。

欧阳修在《六一诗话》记下的这桩轶事：吕轻微时，已有诗名，云游，蒙县令召对，献上自己得意的诗作——他这首诗的余文不可考，但据说最后一句叫做“挑尽寒灯梦不成”。

就是这句，被县令家的公子胡旦看见，这位公子也有狂气，他放肆地笑：原来是一渴睡汉耳。

“噢，原来是个睡不醒的。”

冒犯一个读书人有很多种方式，嘲笑他的作品无疑是其中最开罪的一种。

于是吕蒙正记恨而去。

次年（太平兴国二年）吕赴科考，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吕蒙正其他事都还没布置，就先特意让人给胡旦带话：渴睡汉状元及第矣！

书生意气，至此可以说伸张之至，这个“渴睡汉”励志故事便算圆满了。

孰料那县令家的公子哥是个更不信邪的。胡旦收信，只是冷笑：很了不起么？明年我也去考，我考个第二。

这意思是说，考第一有什么了不起，我想考第几考第几，偏考个第二气死你。

第二年（太平兴国三年）胡旦如约应试，果然高中。

不过唯一遗憾，是他并未控制好。

一不小心，中的也是状元。

明人钱宰憧憬睡迟，只是愿景。

钱宰有才名，于是71岁应召入朝，但此时已经不比壮年，精力眼见不济。

后近八旬时，钱又奉朱元璋命，编《孟子节选》，更感不支。人老之后，觉越来越少，腿越来越慢，气越来越虚，早上的床就起得越来越困难。至此，难免心萌退意。

于是钱宰在自己家里写诗，不轻不重地抱怨说：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你看看现在这日子过的呀，天色未亮，穿衣奉诏，午门朝见，却已经被皇帝嫌迟了。

唉。

要是由我性子来，就丢了这破工作回家种地去！那时候睡一个真正痛痛快快的好觉，不到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许喊我起床！喊我起床的只能是饭菜的香味！

这话写在家里，留在案上，本是自己的牢骚，天知地知而已。

谁知第二天上朝，皇帝特意叫住钱宰，温情款款地说：诗写得很好。

钱宰一惊，心里已经揪紧。

果然皇帝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但我何曾“嫌”迟？改“嫌”为“忧”，可好？

这话说得客气，但已经杀气腾腾若有似无。

钱宰战战兢兢叩首谢罪，此事如何终了不得而知，我们只晓得钱宰后来92岁还被召去编《书传会选》。

只不过这次朱元璋再问钱宰：还想退休不？

钱宰说：不想！一点都不想！

资料图。视觉中国。

曹雪芹在写赖床，是温柔乡沉。

《红楼梦》第28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冯紫英家宴，众人欢宴赋诗取乐，薛蟠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这话虽然桃色，但从蟠少爷口中说出，已是难得，众人当时就先惊叹风雅：“这句何其太韵！”

可见一个人浪漫情怀的来源，必须要有爱情，同时兼有友情——你要先让他体会爱人温柔乡里的缱绻，再让一堆文人朋友灌他几杯好酒。

这一套下来，就算是呆霸王这样的夯货蠹虫，也能给你往外蹦一两句好诗。

蟠少爷这诗好到什么程度呢？我冒昧地说：此诗甚至可算是整本《红楼》中，写“好睡”一事第一。

不信你看，就算是大观园第一才女林妹妹写起此事，也不过就是说“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仅此而已。

“睡昏昏”好则好矣，但哪有“慵起”一句活色生香！

不过当然，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适可而止。蟠少爷灵光一现，偶有文章天成得之，情调生曳，但你不能指望他的灵光一直这么闪下去。

所以不要去搜索薛蟠接下去的全诗，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您看，说白了，就是早上起不来床一点小事，仅此而已。

可见，生活的诗意未必来自于远方。即使只在你我的床笫之间，也有无限的浪漫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