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椿庭之恩

潮新闻 二郎2025-05-09 04:04全网传播量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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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自搬入山居后,每年春天都能吃上香椿炒蛋,因为后院有棵高大的香椿树,需用长竿剪刀采摘。
02香椿炒蛋的制作过程繁琐但讲究,需先焯水去亚硝酸盐,再与鸡蛋液混合炒制,色泽金黄翠绿,口感鲜嫩。
03村民建议砍掉香椿树以种菜,但作者因情感和文化价值而不愿砍掉,香椿在华夏文化中有长寿之兆。
04父亲生前喜爱香椿炒蛋,作者借此回忆父亲并感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05父亲通过两次“庭训”教作者做人和为学为文,一次是教导说话要实在,一次是鼓励学习古诗文,这些教诲让作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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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家是难得吃香椿的,自搬入山居后,每年春天都会吃上几次香椿炒蛋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后院墙角有一棵香椿树。

起初我不识这是啥树,邻居告诉说是香椿,我还似信非信。印象中的香椿,似乎都只有一人多高,嫩芽站着就能采到,眼前这么高逾三楼的大树,最低的枝桠,站在梯子上都撩不到,开春那香椿头怎么摘?

山上的地气比平原要凉,香椿萌芽也要比山下迟,直到清明前一周,芽头才苞出,又等了四五天,嫩叶有五六片了,才可以开摘。老伴特意在网上买了一把修剪高枝的弹簧剪,将剪刀基柄套装在长竹竿上,就能使用:只要眼力好,将上端的弯剪钩住叶柄,把杆稳住,绳子一拉,“咔嚓”,一蓬香椿嫩芽就剪落掉地了。

把现采的香椿去柄洗净,入沸锅焯水,以析出亚硝酸盐;然后用冷水冲凉,以保持香椿口感的清脆;接着轻轻捏干水分,把椿芽切成小段,倒入打好的鸡蛋液中,加盐加料酒,搅拌均匀;将油锅大火烧旺,油温约7成热时,倒入搅匀的香椿鸡蛋液;待蛋液微微凝结成型后,快速翻炒,炒至蛋皮颜色变深即可出锅装盆。这样,一道色泽金黄翠绿、香味扑鼻、口感鲜嫩的香椿炒蛋就可以上桌了。

香椿树芽苞初绽后,转眼就绿叶成荫了,能吃嫩头的日子是相当短的。

谷雨过后,我请山下一个会砌墙的村民相帮来整修石阶,工余休息时,我敬烟倒茶与他闲聊,这位师傅仰头看看那棵枝叶繁茂的香椿,又看看底下的菜地,皱着眉头对我说:“大树下边不长草。你要种菜,干脆把这棵树砍了吧。”我说:“这可是株香椿。”那村民笑笑:“我当然知道,一年吃得上就那么几天,没啥用场好派的。”农民是很讲实用的。我说:“我再考虑考虑。”他也就不再多言。

是晚冷暖空气交汇,风雨大作,我独立窗下,望着风雨中香椿树那倔然挺立的身影,心想,我是不会去砍它的,就像不会砍前院的那丛芭蕉一样,留着芭蕉,我是为了听雨;守着椿树,我就好像守望着已故的父亲。华夏文化,一草一木,无不有情,背后都是有历史有文化旨趣的,这种“无用之用”,珍视与否,因人而异,其中蕴意,更不足与外人道矣。

香椿树。资料图。视觉中国。

父亲生前,每到清明,家贫无钱买肉,母亲总会烧两只时鲜的“穷荤菜”给他佐酒,一只是酱爆螺蛳,另一只就是香椿炒蛋。每当小菜端上,父亲总会挟一筷炒蛋给我解馋:“加了香椿,这蛋多香哪!要是有个院子,自家种几株,现摘现炒,该有多好!”言犹在耳,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多年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望着院中的这棵香椿树,忆及往事,我的心总会隐隐作痛。

国人将椿比作父亲,将萱比作母亲,那是有来历的。

《庄子》“逍遥游”中有言:“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传说中的冥灵木以二千岁为一年,够牛了吧,而上古伏羲年代的大椿树,更是以三万二千岁为一年,真是太神奇了!因此椿树是长寿之兆,在风水上有护宅及祈寿功用。

而萱草,又称“忘忧草”。据《本草纲目》介绍,萱草有治疗抑郁忧愁的功效。唐代孟郊《游子吟》诗曰:“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萱草生长在堂前阶下,而游子已远行至天涯。慈祥的母亲倚门远眺盼子归家,屋前的萱草开花了竟也莫知莫觉。

所以古人以椿指代父亲,祈其长寿;以萱指代母亲,不忘牵挂之恩。以“萱堂之思”比喻母亲对游子的思念。对父亲的养育与教诲之恩,则以“椿庭之恩”来表达。

而父亲教育儿子,则称为“庭训”。典出《论语·季氏》第十三章。其中对话中的陈亢是孔子的弟子;另一位是孔子的独子,名鲤,字伯鱼。

有一次,陈亢问伯鱼:“你从你父亲那里听到过什么不一样的话吗?”伯鱼答道:“没有呀!记得有一次,父亲站在庭院里思考问题,我怕打扰父亲,小步快走穿过庭院。父亲见了问我:‘最近学《诗》了吗?’我回答:‘还没呢。’父亲说:‘不学诗,如何懂得与人交流呢?’于是我退出庭院就去学《诗》。后来有一天,父亲独自在庭院,又看到我悄声疾步穿过,于是又问道:‘最近学《礼》了吗?’我说:‘还没有。’父亲教诲道:‘不学《礼》,如何立身呢?’我退回书房即去学《礼》了。父亲私下对我的教诲,就只有这两次呀。”

陈亢听了很高兴,以为“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这里的“远”,不是说孔子有意疏远自己的儿子,而是孔子对待儿子和弟子,并没有亲疏之分;有教无类,传道授业上,并没有给自己的儿子吃小灶。

老底子的人们,是很注重这种家庭教育的,所谓“幼承庭训”,以为立身修德,就应该从子女小的时候、小的事体抓起。

家父对我的“庭训”,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我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幼时木讷,上有两个姐姐,从小护我宠我。读了两年小学,见识广了、玩伴多了,有一阵子,我竟变得十分饶舌,在两个姐姐面前,说话更是没有分寸:或夸大其词唬她们,或轻描淡写瞒她们,或油嘴滑舌逗她们,看她们急了、哭了、笑了,还以为自己能干呢。有一次,我正在厨房寻姐姐们的开心,被下班回家的父亲听到了。父亲象对待大人一样,把我叫到室内,还把刚泡的一杯绿茶递给了我:“嘴巴都说干了吧,坐下先润润口。”我一时慌乱,不知是应该站着,还是该坐下端杯喝水。见我手足无措,父亲伸手轻抚着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对我说:“请记住,长大了,以后说话不可以这么浮。”此后,每当我想耍嘴皮子的时候,心中总会想起父亲当年的教诲。父亲帮我改正了为人处事“浮而不实”的毛病。

父亲出身贫寒,三岁失怙,私塾读了二年,十二岁就离家到临浦去做学徒了。可尽管一生坎坷,父亲却从未放弃过对传统文化的爱好和研习,《四书》《五经》上的很多章节,他都烂熟于心,要用到时,随时都能脱口而出。平时稍有几个闲钱,父亲舍不得买好烟好酒,却常会到书店购买几册《中华活页文选》阅览,这种非书非刊的读物,薄薄几页,售价便宜,刊载的却都是文史哲领域名家的文章,按现在的说法,性价比极高,篇篇都是干货。我偶尔也会去翻翻,大多内容却还看不懂。知道我对古诗文有兴趣,父亲很高兴。父亲说:“读书如同盖房,不能急于求成,一开头,基础就要夯实打好。”那天,他特意跑到书店,给我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父亲郑重其事地把书交到我的手上,叮嘱说:“像这些经典的古籍,不光要常读,最好还要会背诵。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前人这话,说得没错。”

父亲于我,两件小事,两次“庭训”:一则教我做人,一则教我为学为文;助我学业,助我立身。

春夏之交,风雨连夕,椿叶萧萧,夜不能寐,“椿庭之恩”,如春风化雨,点滴滋润在心,令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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