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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晚潮|嘿!桑枣

    潮新闻 雷圣初2025-05-07 07:28全网传播量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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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桑葚在乡村生活中的多样用途,体现了其经济价值。如戴草帽的老汉卖桑叶茶,要价三十五一两;早市上桑芽菜裹着蛋糊炸成金疙瘩,十五块钱一小碟。
    02春丫与“我”采摘桑葚的经历,唤起对童年时光的怀念。如二十年前,大凤与“我”常偷摘二婶家的白桑葚,被二婶撞见后逃跑。
    03桑树在乡村文化中具有特殊意义,是乡愁的象征。如二叔公用桑皮纸糊窗户,表示其透光不透风且耐用;村口石桥砖缝里刻着“大凤、小芹”的字样,旁边是棵歪脖子树,记录着当年的顽皮时光。
    04桑树全身是宝,在民间有多种用途。如桑木弓被认为辟邪;桑寄生被用来治腰痛;桑葚被用来熬酱、晾干或泡酒。
    05桑葚在现代城市中也受到欢迎,成为创新产品的灵感来源。如儿子在城里开的奶茶店推出“桑葚酪酪”新品,标价二十八元,受到年轻人喜爱。
    以上内容由传播大模型和DeepSeek生成,仅供参考

    五月的风裹着麦香往人鼻孔里钻。老张头家后墙根那几棵构树张牙舞爪的,野蔷薇在枝杈间探头探脑,白花瓣儿像撒在绿毯子上的碎银子。我正举着手机给桑葚拍“艺术照”,表妹春丫已经往嘴里塞了七八颗黑果子,嘴唇染得跟吃了死耗子似的。

    “姐,你尝尝这个紫的,齁甜!”她踮脚揪下串桑葚,指尖染得乌紫,“就是籽儿硌牙,跟嚼沙子似的。”

    我瞅着这丫头跟猴儿似的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忽然想起《本草纲目》里说桑葚是“聚花果”,怪不得咬下去咯吱作响。刚要给她科普两句,春丫早蹦到土路对面去了。那边老两口正吭哧吭哧拖水管,塑料桶在电动车后座摆得跟冰糖葫芦串似的。

    “城里人拍照,乡下人浇地。”春丫吐着舌头学老头佝偻腰的样子,“上回我爹说,你们这些拿笔杆子的,写十篇酸文不如俺浇透半亩黄瓜秧。”

    这话倒让我想起前儿在菜市场,见着个戴草帽的老汉卖桑叶茶。青瓷罐子上歪歪扭扭写着“霜桑叶”,要价三十五一两。当时还笑人家把树叶子当金箔卖,如今看着菜地边汗流浃背的老两口,忽然觉着那些绿叶子金贵起来。

    “快看!桑枣儿!”春丫突然扯我袖子。抬头望见棵三层楼高的桑树,枝叶间坠着玛瑙似的红果子。树冠高得能捅破天,我们仰着脖子转了三圈也没找着下嘴的地儿。正琢磨着要不要叠罗汉,突突突的电动车刹在跟前。

    “哟,城里来的馋猫啊?”穿碎花衫的婶子支好车,掏出手机嚷嚷:“当家的!扛梯子带麻袋来!西头老槐树底下……”话音未落,树底下已经聚了五六个挎篮提桶的,跟赶集抢特价鸡蛋似的。等我们采完野莓子回来,树底下只剩满地紫脚印,活像凶案现场。

    这场景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天。那时村里的桑树比现在野得多,东一株西一株跟打游击似的。二婶家院墙外有棵歪脖子桑,结的白桑葚稀罕得像王母娘娘的蟠桃。我和堂姐大凤常蹲在麦秸垛后头盯梢,等二婶歪着脖子去喂猪,就跟猴儿似的往树上窜。

    “白桑枣儿甜得赛冰糖!”大凤总把最肥的塞给我,自己啃青的。有回她揣了满兜白果子往下跳,正撞见二婶拎着泔水桶。那天大凤跑丢了只塑料凉鞋,我兜里的桑葚全挤成了浆糊,回家挨了顿好骂——白衬衫染得跟泼墨山水画似的。

    如今回老家,见着二婶还歪着脖子坐在门槛上。那棵歪脖子桑早让人砍了当柴烧,她说现在孩子都喝可乐,谁还稀罕野果子。倒是她孙子的白校服上总有圆珠笔印,跟我当年衣裳上的桑葚渍倒有几分像。

    前些天在早市,见着个卖桑芽菜的摊位。嫩生生的桑叶裹着蛋糊炸成金疙瘩,十五块钱一小碟。春丫这丫头片子看得直咂嘴:“这不就是喂蚕的叶子么?城里人真会糟践钱。”话没说完就让摊主瞪得缩脖子。

    我倒是想起《诗经》里“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古人嚼桑叶大概跟咱嗑瓜子似的。上回去苏州出差,茶馆老板神神秘秘端出霜桑茶,琥珀色的茶汤盛在琉璃盏里,喝一口苦得直咧嘴。老板却说这是延年益寿的仙露,敢情古人喝药都喝出诗意来了。

    去年深秋,我在郊区拍银杏,偶然撞见个胖大婶在薅桑叶。金灿灿的叶子被她撸得跟葛优似的,怀里鼓鼓囊囊活像揣着个金元宝。“降血脂哩!”她冲我挤眼,“比吃药丸子强,就是屁多。”这话实在,比养生专家靠谱多了。

    春丫突然拽我往麦田里钻。这丫头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说老河滩有片野桑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麦茬,惊起好些蚂蚱往裤腿里蹦。果然瞧见几株老桑树弯着腰,果子稀拉拉挂着,地上倒是落了层紫黑的“地毯”。

    “可惜了这些熟透的。”春丫蹲着扒拉掉地的桑葚,“跟我奶奶腌的酱豆似的。”

    这话让我想起母亲。她总说“瓜熟蒂落,各有时辰”,由着鸟雀啄食树上的果子。我小时候怨她不管事,如今自己当了妈,儿子说要创业,我也学着她摆摆手:“去闯吧,摔了跟头记得回家。”结果这小子真把学费赔了个精光,跟他姑奶奶摘桑葚一个德行。

    日头西斜时,春丫突然神秘兮兮摸出个塑料袋:“刚在河坡摘的,白桑枣!”几颗奶白的果子躺在掌心,跟二十年前大凤塞给我的一模一样。咬破薄皮,甜浆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忽然听见麦浪沙沙响。风里恍惚传来大凤的吆喝:“快跑!歪脖子二婶来啦!”

    转头望见春丫蹑手蹑脚往包里塞桑叶,说要学抖音做桑叶茶。这疯丫头,早晚得把房东家的盆栽薅秃了。就像我当年偷薅二婶家的桑枣儿,大凤总说这是“传承”——传的是馋虫,承的是野性。

    暮色漫上来时,我们踩着田埂往回走。经过老张头家的菜地,他正撅着屁股移栽辣椒苗。塑料膜在风里哗啦啦响,像在笑我们这两个偷桑枣的贼。春丫突然说:“等这批辣椒红了,咱来偷几个泡酸菜。”

    这话让我想起大凤出嫁那年,从陪嫁箱底摸出个脏兮兮的手帕,里头包着几粒风干的白桑葚。她说留着给我当嫁妆,结果被我泡酒喝了。醉倒在麦草堆那晚,梦见我们都变回了挂满桑枣的树,风一吹,熟透的果子扑簌簌往下掉,砸出满地紫星星。

    如今站在田垄上,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桑梓之地”。那些扎在黄土里的老树根,那些染在衣襟上的果汁渍,那些消散在风中的笑骂声,早跟我们的血脉长成了一体。就像大凤挤烂的桑葚,甜味渗进掌纹,洗多少遍也去不掉。

    拐过晒谷场时,老槐树底下支着口大铁锅。几个婆娘围坐着挑桑叶,青翠的叶子在竹匾里堆成小山。“这是要养蚕?”春丫凑过去问。穿蓝布衫的大娘头也不抬:“做青团哩!桑叶汁和面,蒸出来翡翠似的。”说着往春丫手里塞了个温热的团子,咬开是豆沙混着艾草香,倒比城里糕点铺的还清甜。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回乡,见着二叔公在屋檐下晒桑皮纸。老人家用石臼捣树皮,青筋暴起的手腕搅着乳白浆水,说是要糊窗户。“现在谁还用这个?”我当时笑他迂。二叔公却眯着眼说:“桑皮纸透光不透风,雨打不烂,比你那塑料膜金贵。”此刻望着大娘们灵巧的手指翻飞,忽然觉得这些老手艺都藏在桑叶纹路里。

    走到村口石桥,春丫突然指着桥墩:“姐快看!”青苔斑驳的砖缝里,歪歪扭扭刻着“大凤、小芹”的字样,旁边画着个歪脖子树。这准是我们当年等二婶喂猪时留下的。指尖抚过那些稚气的刻痕,仿佛摸到了旧时光粗糙的纹路。

    “你和大凤姑真够野的。”春丫拿草茎逗弄蚂蚁,“现在小孩都抱着手机抓精灵,哪知道爬树摘果的痛快。”正说着,她手机突然叮咚响——是快递到了新款的防晒衣。这丫头边拆包裹边嘀咕:“这料子滑溜溜的,倒跟桑蚕丝有点像。”

    这话头勾起了更多记忆。那年大凤采桑叶喂蚕,我嫌蚕宝宝蠕动着恶心。她便把蚕搁在我手背,凉津津的触感惊得我直跳脚。“这是会吐银子的活菩萨!”大凤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她真用卖蚕茧的钱买了双塑料凉鞋,就是被二婶追打时跑丢的那双。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刚犁过的田垄上,像两根会走动的麦秸秆。春丫突然撒丫子跑起来,碎花衫子鼓成个风筝。“姐!快来看彩虹!”她站在灌溉渠边挥手。抽水机嗡鸣着扬起水雾,七色彩虹恰恰跨过那片野桑林。紫红的桑葚在水光里晶莹透亮,恍若悬在空中的玛瑙帘子。

    “咔嚓”拍下这景象时,手机突然弹出视频请求——是儿子在城里开的奶茶店。镜头晃过“桑葚酪酪”的新品海报,紫绛色的饮料装在磨砂杯里,标价二十八。“妈,这是不是您老念叨的乡愁味道?”臭小子嬉皮笑脸的。我忽然鼻头一酸,那些被他笑称“老古董”的故事,到底还是顺着吸管爬进了年轻人的喉咙。

    晚风捎来炊烟的气息,混着谁家灶上煮桑叶粥的清香。春丫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玻璃瓶,里头紫莹莹的正是我们采的桑葚。“加了冰糖腌的,等中秋就能泡酒了。”她摇晃着瓶子,沉淀的果肉升起又落下,像场微型的花开花谢。

    走过打谷场,晒着的桑枝在暮色里蜷成焦糖色。几个老汉蹲着抽旱烟,火星明灭间飘来零碎话头:“……桑木弓辟邪……”“……桑寄生治腰痛……”这些土方子掺着烟草味散在风里,和远处卡拉OK的流行曲拧成股怪味。春丫跟着哼唱跑调,脚底却精准避开每颗遗落的桑葚——到底是在田埂上长大的丫头。

    路过小卖部时,老板娘正往冰柜贴“桑葚冰棍”的标签。“色素兑的!”春丫撇嘴,转眼自己买了支舔得欢实。嫣红的汁水顺着木棍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个小紫花。这让我想起大凤出嫁那天,胭脂被眼泪冲花的脸,红红白白的倒像颗半熟的桑枣儿。

    到家推开门,母亲正戴着老花镜挑桑葚。瓷碗里紫的黑的泾渭分明,说是黑的熬酱,紫的晾干。“现在倒讲究。”我笑她。母亲拾起颗带疤的果子:“人老了就跟这歪瓜裂枣似的,看着磕碜,甜味都攒在褶子里。”窗台上玻璃罐反射着晚霞,正在腌制的桑葚咕嘟冒了个泡,吐出一串二十年前的旧月光。

    夜深上炕时,春丫忽然说:“姐,你闻闻枕头。”新晒的荞麦皮里竟混着桑叶碎,清香混着日头的暖,织成张捕梦的网。朦胧间听见母亲在院里唠叨:“……留些给鸟雀,做人不能太贪……”月色淌过窗棂,在砖地上画出桑枝的影。恍惚又变成大凤拉我在麦垛间疯跑,风灌满我们的花衬衫,鼓成两片迎风的桑叶。

    晨起露水未晞,春丫已经挎着竹篮候在门口。说是要采带露的桑叶制茶,抖音教程讲这种叫“神仙饮”。我们踩着湿漉漉的草叶前行,惊飞的麻雀蹬落了桑果,“啪嗒”砸在春丫脑门,染出个朱砂痣。“这是吉兆!”她煞有介事地抹开红渍,转眼又为抢摘最肥的桑芽跟我斗嘴。

    日头升高时,我们瘫在老桑树的虬根上歇脚。春丫摸出手机放民谣,吉他声惊醒了树洞里打盹的壁虎。我嚼着桑叶尖儿,看蚂蚁队伍蜿蜒爬上树皮裂缝,忽然懂得为何古人用“桑榆”喻晚年——大概因这老树懂得把光阴酿成甜浆,把风霜刻作年轮,把所有的离别与重逢,都结成了年年新生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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