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轻风扇微和草木亦欣欣

空气中的微风已变得非常和煦了，清晨的公园里，总有袅袅轻烟缓缓升腾。池水里的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悄无声息地围着几朵睡莲打转，在凝神注视的刹那，或破碎或滚圆，展现着奇妙的瞬间。

橘花摇曳在四月的轻风中，绿波丛中露出洁白如玉的容颜。前几天的朋友圈，故乡的人们都在分享着橘花的照片。往年此时，正是沿着澄江两岸赏橘花的最美时节。好几次回家探望老母，我总会抽空走上一段十里江堤，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小段，那里承载着我无数温馨的回忆。橘林中弥漫的淡淡馨香令人沉醉，无需特意张开鼻翼深呼吸，一阵微风拂过，便送来满满的童年味道。

在杭城公园漫步时，我猛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抬头环顾四周，原来是一株高大的柚树悄然绽放了花朵。柚树高大挺拔，花朵也格外硕大。在没有回乡的日子里，我常常将这一树柚花当作沿江遍野的诱人橘花来欣赏，柚花的香味也能解淡淡的乡愁。

在袅袅的馨香里，树荫下的玉蝉花愈发显得清丽脱俗。这段时间，只要早上和午饭后有空，我就会独自去漫游新塘河。这条河是钱江新城的重要支流，横跨市民中心、来福士、万象城等多个地标。河畔树木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漫步其间，只见静水缓缓流淌，光影在斑驳的树荫下跳跃。玉蝉花一丛丛地分布在河畔，在河里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闪亮着。

到底该叫它们玉蝉花还是鸢尾花呢？我看见几个忙着发朋友圈的打工族，她们在交谈中一直称其为鸢尾花，似乎这样就能与梵高笔下的画作拉近些距离。我知道，这些水生的鸢尾科植物，玉蝉花、菖蒲花都是其中的成员。若不太较真，我还是更喜欢那充满传统古典韵味的名字——玉蝉花。

它们在碧水中悄然绽放，若不特意留意，只看树荫下的杜鹃花，便可能轻易错过。当然，白鹭是注意到它们的，不然为何每天都在长着玉蝉花的草丛中时歇时飞、不停盘旋呢？还有一位姑娘也格外钟情这些花儿，我看到她工休时带着盒饭，一连好几天坐在河畔，边赏花边用餐。

河里有一大一小两条鱼，不约而同地浮到水面，似乎在鲜艳的花影间追逐嬉戏。这景象正如乾隆爷所说：“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鱼身鱼嘬花。”虽说这御诗是为花港观鱼的红鲤鱼所题，却也与眼前的画面十分契合。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这片河景视作自己的“私家画廊”，时不时就来欣赏一番。据说玉蝉花的花期满打满算有两个月左右，但一朵花的寿命却仅有一两天，也许今日看到的已不是昨日那朵了。这不禁让人想起“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尽管心中满是疑惑，却愈发怜惜眼前的每一朵花，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都是它们当下最本真的模样。

白鹭时不时从水草丛中扑腾而出，惊得我后悔没及时拿起手机拍摄。我多想抓拍一张白鹭与玉蝉花的合影，让飞动的舞姿与灵秀的花姿定格，这成了我这几天小小的奢望。

过了几天，我又特意去了植物园和湘湖景区，反复端详那里的玉蝉花，试图找出它们与别处不同的神采。就说位于互联网小镇的北塘河畔吧，晨光之下，天边明净如洗，蔚蓝似海，玉蝉花静静地绽放，美得如同油画。无论游人是否在场，它们都自在地开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成片的玉蝉花受北塘河温润滋养，与飞拱的桥影、澄黄的蜗牛图书馆、造型别致的小镇建筑遥相呼应，隔河唱和。鲜艳的塑胶跑道蜿蜒于河畔，看着一路小跑或骑行的游人，仿佛他们都是从画中走出，每一个瞬间都充满生动的气息。

谷雨过后，树荫中还有一些容易被忽视的小生命，不经意间跃入我的眼帘。瞧眼前这一团团的植物，多像洗奶瓶的红刷子，又像长满长刺的红蜈蚣，这就是俗语里说的“红千层”花了。它的外表实在难以用合适的美词来形容。但野百合也有春天，当红千层鼓足勇气展现在眼前时，可千万不要拒绝它的热烈。

还有那一个个如同号角齐鸣的花朵，既有紫衣仙风的飘逸，又有青衫水袖的古韵，这便是熟悉的矮牵牛，乡村里的人称它矮喇叭，网上则叫它碧冬茄。杨万里说它“晓思欢欣晚思愁，绕篱萦架太娇柔”，平常我常见它早上醒来时欢欣的模样，却不知夜色朦胧时它会是怎样的愁绪。真没想到，外表娇柔的它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主”。

“人间四月芳菲尽，溲疏偷生丛丛白。”许多人都不会留意绿道两旁的溲疏花，甚至有些轻视。可这些碎花如同繁星点点，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繁盛而素雅，如雪花纷飞。在户外野径中，绿荫下密匝匝的溲疏花格外夺目，等你惊觉时，才发现它们仿佛在林间彼此呼应，只是我们听不见它们如翠莺般的啼鸣。

柳色不知不觉间由翠绿渐转深绿，然而芳菲却不愿轻易退场。鸢尾花蓄势待发，作最后的绽放，一旁的蔷薇也暗自较劲，竭尽全力向上攀爬，想要看得更高更远。

此时最宜人的便是阴天里微微和煦的风，没有烈日下的燥热。正如陶渊明在《拟古》诗之七中所写：“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唐朝的诗人方干在《闰春》中也有同感：“羃羃復苍苍，微和傍早阳。” 宋代的度正作为朱熹门徒，学问精深，他在《次韵安抚侍郎劝耕喜雨之什》中描绘了优美的田园生活，全诗很长，记得我读初中时曾偷懒背过其中的名句，有“田家何所乐，所乐日未曛。轻风扇微和，草木亦欣欣”这么几句，此刻在杭城晚春的光景里，似乎也有了新的注解。微风轻拂，带着柔和的气息，轻抚世间万物，草木在风中生机勃勃，欣欣向荣，让人心生欢喜。

晚春的清晨，我在江畔的塑胶跑道上快步前行。红枫在这个季节难得地露出温婉的笑靥，那树荫中的一抹火红，似爽朗的笑声，与路对面清秀的溲疏花相互映衬。如火的红枫与洁白素雅的溲疏花一路相伴，隔空唱和。微微晨风中，卑微的溲疏花即便换不来路人的驻足欣赏又何妨，在浅夏的光影里，它们已拼尽全力绽放。它们明知暮春是月季等名花的舞台，却依然执着地履行着开花的使命，认真而坚定，只为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职责 ，也为杭城的晚春增添一抹独特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