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画说“水月观音”

宁波美术馆举办“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时，我看到水月观音的翘脚坐像（被称为“自在坐”）复制品，大为惊愕。世上竟有这么端庄美丽而又追求自由的女菩萨！

以前看到的都是双腿盘坐、一脸正经、庄严肃穆、呈圆满安泰之相的菩萨。眼前的水月观音却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她旁若无人，神情超脱，似在河边洗脚，又似凝望水中之月。她很美，圆润的脸，头戴宝冠，身穿袈裟长裙，胸前衣裙皆配饰连珠璎珞，两个手腕还戴着玉镯。

高3米的水月观音复制品。2023年8月摄于宁波美术馆。

午后，美术馆窗外的一束光线射来，正好照在水月观音的左脸和她翘起的右腿上。参观的人群在身边挤来挤去，但大家都不出声，这里十分安静。观音菩萨蕴含无尽的慈悲与智慧，水月观音同样救苦救难，她本该住在寺庙或佛堂，今天怎么破了戒来到美术馆，让观众一睹芳容？

我久久凝望着这尊复制品，迫切想知道真正的她原住何方，何年出生。

毗卢洞，最美水月观音。视觉中国。

佛教经典《华严经》中有“观音菩萨住南海补陀洛迦山，其山有潮音洞，洞前有池，池中有月”。这一意象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水中月”的禅意不谋而合。这是不是“水月观音”名称的由来呢？‌

据介绍，展出的水月观音，其真品在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的毗卢洞19号。这是北宋年间的石刻。宋代匠师们在那里开凿了20个龛窟，现存465尊摩崖石刻像分别集中于毗卢洞、幽居洞、千佛洞、观音堂和玉皇阁内。

中国古代造像艺术中，水月观音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风貌。木雕水月观音多采用檀木或楠木，匠人以刀代笔，在温润的木料上雕琢出流畅的衣纹。观音右腿曲起，左足垂下踏莲，右手轻搭右膝，左手撑地，整个姿态舒展自然。木质的温润与观音的慈悲相得益彰。

而石质水月观音是与山体相融合的，山体作为天然的基座，赋予了她超越人造台座的恢宏尺度，又为她营造出独特的修行道场。山岳的亘古沉默，对应着佛法超越时空的永恒性。这种共生关系，让她不再是孤立的神祗，而成为山川灵气的显化，因此更具磅礴气象。匠人们利用石材的坚硬特性，雕刻出繁复华丽的璎珞与飘带，使水月观音面容端庄，似在俯视众生，又似在沉思冥想。

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收藏的辽代木雕水月观音。图片来自网络。

令人扼腕的是，许多珍贵的水月观音像流落海外。大英博物馆藏有一尊宋代木雕水月观音，其精湛的雕刻技艺令人叹为观止；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的辽代水月观音坐像，更是被誉为“东方维纳斯”，这尊观音像是用一整块木料雕刻而成的，除了菩萨的右前臂，整座塑像包括底座都是用一整块木料雕刻而成的，精细的雕刻和彩绘，展现出极高的艺术水平‌。

作者笔下的水月观音。

如何领会水月观音所蕴含的艺术神韵？描绘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描摹水月观音是一次与古人对话的奇妙体验。无论是初期的勾勒，还是后期的添色，我都一丝不苟。观音衣褶如流水般自然垂落，每一道褶皱都蕴含着匠人对生活的细致观察；观音面部安详恬静，眉目间透着慈悲与智慧；翘脚姿态潇洒飘逸，既有仙家气度，又具人间烟火。与西方人物雕像的写实风格相比，中国的水月观音更注重神韵的表达，它不是简单的形体再现，而是对生命境界的艺术升华。

限于水平，我的画不能完美呈现水月观音的风度与气象，她原本承载着东方美学的精髓，不仅是宗教艺术的杰作，更是中华文明的瑰宝。但通过描绘，我仿佛触摸到了水月观音的每一寸肌肤，深切感受到了古代匠人精湛的技艺，以及他们对美的追求，对生命的思考。

水月观音的“自在坐”打破了传统佛像的端正肃穆。一腿盘曲象征超脱，一足垂落暗示入世，这种“半倚半坐”的姿态，恰是对生命状态的隐喻：既要有出离烦恼的智慧，又需怀济世度人的慈悲。观音衣纹的柔韧、璎珞的庄严，则是对“刚柔并济”的生命力量的诠释。

今天，无论是存留在国内，还是流落在海外的观音菩萨像，都会穿越时空，诉说古老而永恒的故事。这些故事等待着我们去聆听，去感悟，去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