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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来龙去脉:百年三代学者的“投龙展”(上)

    潮新闻 记者 马黎2025-03-06 10:19全网传播量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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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月2日,“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展在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西湖美术馆展出最后一天,策展人魏祝挺进行了最后一场讲解,共进行了37场公益导览及多次讲座等活动。
    02沙畹、李零、魏祝挺三代学者接力研究“投龙”主题,从封禅到投龙,从文献到考古,从泰山到西湖,汇聚成一条绵延千年的文化长河。
    03沙畹是最早注意到“投龙”现象的汉学家,他通过实地考察和文献研究,开启了法国汉学的百年辉煌,留下了未完成的《投龙》一书。
    04秦骃玉版的发现与投龙简形制、功能相似,可视为道教投龙活动的前身或背景,李零等学者借此重新审视沙畹的研究,强调“入山”寻找中国古代祭祀遗址的重要性。
    05魏祝挺策展的“投龙展”不仅展示了投龙相关文物,还通过学术研讨会等活动,延续了沙畹等前辈学者的研究传统,促进了中国古代山川祭祀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以上内容由传播大模型和DeepSeek生成,仅供参考

    3月2日,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西湖美术馆。“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展(以下简称投龙展),来到了最后一天。

    这天上午,策展人魏祝挺要做最后一场讲解,场面是这样的——

    老粉很懂:魏老师导览,3小时起步。

    3个多月展期,算了算,魏祝挺一共做了37场公益导览,外加4次讲座,1次播客,1次纪录片,2次座谈会。

    这是一个罕见的学术展——投龙,主题吸引人,但是展品很抽象。它的背后,还隐藏了一条“来龙去脉”——三代学者,百年历程,千年文化。

    沙畹,法国汉学泰斗,是最早注意到“投龙”现象的汉学家,今年,也是沙畹诞辰160周年。

    李零,北京大学教授,投龙展览总顾问;

    魏祝挺,浙江省博物馆吴越国历史文化研究展示中心副主任、投龙展策展人。

    沙畹(汉学家)—李零(学者)—魏祝挺(策展人、学者),代表了三个向面,对投龙这个主题有不同的理解和研究重点。这三代人的接力,也体现了一种学术进行时,恰好也是一个展览的进行时,策展人也是学术人,而不是单纯的拿来者。

    三代学者,三种视角,从封禅到投龙,从文献到考古,从泰山到西湖,他们的研究,如何汇聚成一条绵延千年的文化长河?

    这也是这个学术展最特别的地方:一个展览深化了一个主题,而不是单纯展示一个主题的研究成果。

    2017年,李零和法国学者在法国远东学院一同纪念法国汉学200年。他发言的题目是《投龙: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讲的就是沙畹。

    这个没有讲完的故事,在杭州有了续集。

    【1】沙畹和封禅

    1889年(清光绪十五年)初,24岁的沙畹被法国外交部派往北京。

    这是沙畹第一次到中国。

    他读的是法国高等师范学院,简称“高师”,创立者是谁?拿破仑一世。法国的诺贝尔奖得主很多就是“高师生”。院长佩柔鼓励沙畹把学术方向定位中国,读书时,沙畹又去巴黎东方语言学院随冉默德学习汉语。

    外交部给他的名衔,是法国驻清公使馆散编随员,没有具体工作。他的任务就是进修汉语和汉文,然后自己确定具体课题和研究方向。

    到中国3个月后,他给自己定了两项主要工作:一是译出中国古代史学巨著《史记》,研究中国上古的历史,探索中国的文明源流;二是搜集相关图书,特别注意搜集两汉画像石刻拓片、历代碑铭资料乃至中国境内外各种民族文字的铭文。

    沙畹

    但沙畹翻译《史记》的初衷,是为了“八书”里的一书,叫《封禅书》。

    什么叫封禅?

    祭天为封,祭地为禅,合起来就是祭祀天地,也就是国家大典。

    比如到了泰山,“封”在泰山顶上,那么“禅”,就在泰山下的小山。

    为什么是“封禅”?

    历史学者张广达说,秦汉统一帝国的皇帝——天子进行郊祀,或以巡狩方式对天下名山大川进行祭祀,特别是登泰山祭天祭地,这一系列包括天地、日月、山川(岳渎)、四望的祭祀仪轨,既是统治者神道设教的统治手段,也是当时人们的宇宙观念和信仰体系。沙畹一开始就从政教关系角度探索古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是非常高明的做法。

    眼光很毒。李零说。

    1891年,沙畹来到泰山。他实地考察了《史记·封禅书》特别关注的点。

    传说,封禅泰山,上古帝王有72个,除祭泰山,也祭其他山。而历史上,明确可考,真正举行过封禅大典,有六个皇帝: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和宋真宗。这六位都上过泰山。

    133年后的2024年,魏祝挺也登到了泰山顶上。

    “我们这个展览的源头,可以上溯到134年前。”

    2024年8月21日,魏祝挺和策展团队、纪录片团队到达泰山

    【2】跳跃和空缺

    1893年6月,28岁的沙畹带着他的《史记》法译稿,从北京赶回巴黎,就任法兰西公学“汉满鞑靼语言文学”第四任讲席教授,并由此开启了法国汉学的百年辉煌。

     沙畹翻译《史记·封禅书》,1890

    但是,第一次田野踏察的经验,让沙畹决定要再去一次泰山,他想对泰山祭祀活动和民间信仰做通盘研究,并进而扩大范围,实地踏察华北,以便对文献中的有关记载做进一步验证。

    1907年3月27日至1908年2月5日,沙畹第二次来中国。两次考察,促成了《泰山》《两汉时期的中国石刻》和《华北考古记》的诞生。

    沙畹《华北考古记》(又译《北中国考古图录》)内页。

    《泰山》1910年出版,但是,我们直到去年才看到了它的首个中译本。组织者,正是沙畹的后辈——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明学院教授、中国研究系主任汲喆,80后,他也出现在了本次投龙展的学术研讨会上。他组织的团队推出了《法国汉学经典译丛》,正在译介沙畹的作品。

    和沙畹同时,他的学生伯希和在探查西域和敦煌;马伯乐是沙畹最看重的学生,超过了伯希和,他研究的是中国的宗教,到过杭州,拍摄了大量照片;葛兰言擅长以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方法,研究中国古代社会、宗教、礼仪和民俗,“洋道士”施舟人是他的学生。

    这三个弟子,就是后来著名的“汉学三杰”。

    沙畹的教席虽然名为语言文学,但是与其前任不同,他的研究重点从一开始就是中国的政治、宗教、道德与社会的内在逻辑和根本原则。他的门生弟子们,也都从各自角度,尝试从中国出发,提出并回答具有世界史意义或一般理论意义的新问题。

    沙畹写下《泰山》之后,欧洲进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作为成名学者,他不用上前线,但儿子是空军飞行员,要上。

    沙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加上高强度工作,又收容照料来自比利时的难民,战时营养不良,眷念儿子。1918年1月,沙畹离世,只有53岁。

    他留下了一大堆没有完成的工作,最后一本书,叫《投龙》,没有写完。

    投龙是中国古代山川祭祀的一种类型。中国古代山川祭祀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是指把通灵、祈愿、盟誓、谢罪等意图的神器投(埋)入山川之中的仪式。而后,经过道教的整理和改革,到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形成了独特的投龙仪式。神器增加了龙。

    沙畹关注到了一个中国学者从来没有关注到的点。

    “《封禅书》—《泰山》—《投龙》,是一脉相承的,只有这样一条研究时间线,才会最终抵达投龙。大家都没有找到这条线索的时候,沙畹已经找到了。他在这么珍贵的生命时间里,选择研究泰山和投龙,一定是有想法的,他最看重的是中国的祭祀体系。”

    沙畹的学术基石中,《泰山》是头,《投龙》是尾。汲喆说,《泰山》和《投龙》均涉及中国古代官方祭祀,且与“山水”密切相关,集中体现了沙畹对中国古代神圣地理学的开创性贡献。

    今年,《投龙》中译本也即将出版。

    沙畹著,秦国帅、雷阳译:《泰山:一种中国信仰专论》 商务印书馆,2024年

    魏祝挺在想,100年前,沙畹能看到的投龙实物材料是什么?

    这次展览展出的唐玄宗李隆基的衡山铜简,清道光年间在湖南衡山投龙潭出水。沙畹是知道的。他能不能看到实物?不知道。但拓片他是能看到的。

    唐代目前发现的帝王简,一共只有两件,另一件就是武则天嵩山金简。唐玄宗的是铜简——铜简不见于任何文献资料。

    那这是一枚水简吗?请注意,出水地不一定是投龙地。

    我们看简上怎么说:投刺紫盖仙洞。

    洞出现了。所谓“洞天水府”,可见,这不是水简,而是投到了洞天,也就是山简。只不过后来这枚简从紫盖仙洞冲到了投龙潭里,被人发现了。

    刺,就是名片,上面写自己的名字信息电话号码。我们知道了李隆基的生日:本命乙酉八月五日。他本来只写给上天看的。

    投龙简,就是献给神的名片。

    “谨令道士孙智凉赍信简以闻。惟金龙驿传。”龙,是信使。

    唐开元二十六年(738)玄宗衡山紫盖洞铜简 贵州省博物馆藏

    钱镠77岁太湖银简伪刻拓本清拓本 浙江省博物馆藏

    还有另一件材料,就是钱镠77岁太湖银简的山寨版,在清代流传非常广,当时人人都认为是真的。

    魏祝挺觉得,这两件沙畹应该都能看到。

    当年,沙畹研究泰山,几乎全凭文献,并没见过封禅实物。研究投龙,他主要是利用文献和金石材料,比如记载投龙活动的碑刻。

    泰山是记录次数最多的投龙地,《岱岳观记碑》记载了泰山14次投龙行为,正面、背面、两个侧面,写满了唐代祭祀泰山的事情,其中投龙记有11则。还有华山、嵩山和济源的投龙碑,他也都能看到。

    封禅之后的投龙仪式在传世文献中并未记载,但在石刻材料中有所反映,比如泰山顶上的《王知慎等题名》。沙畹很早就揭示了这个材料,他认为这是已知最早的投龙记录,并注意到其举行恰在封禅大典之后。乾隆六十年(1795),由毕沅、阮元所辑的《山左金石志》中对此有比较详细的录文。

    此外,他还对文献史料中所见五岳四渎和道教洞府的有关记载做了详细考察。尽管他的考证,涉及范围主要是唐以来的道教活动,但其材料足以表明,这类活动在古代是连贯的传统,不但祭祀频率高,而且分布范围广。

    除了考古材料他看不到,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材料,沙畹基本上都看到了。他就能汇总出一套古代的投龙制度。

    历史学者荣新江说,与同时代的中国金石学家的“访碑录式”的专注于文本收集的方式不同,沙畹的实地调查依托于现代学术的考古学方法。

    比如调查碑刻,他不仅对碑刻本身做详细的测量和记录,同时对碑刻或古物所在的祠堂、墓地、周边环境等做仔细的考察和分析。

    他是法国第一代将文本研究和田野工作结合的汉学家。“沙畹从新兴的语言学、考古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学科中汲取养料,并将之运用于中国研究,在分析和诠释方法上也为后人提供了基本范式。”汲喆说。

    从先秦山川祭祀到秦汉泰山封禅,再到唐宋的投龙。魏祝挺感慨,投龙展里的这条线索,沙畹在100年前就帮我们定好了。

    “这中间是有跳跃的——但我们现在知道,这跳跃都是正确的。”

    什么跳跃?

    从泰山到投龙,中间还有一大段距离。

    “《封禅书》和《泰山》是一个系统,山川祭祀,就是国家祭祀。投龙,就算获得了这么多材料,你也会以为它是一个道教仪式,谁都不会把它跟国家祭祀联系在一起。”魏祝挺说。

    可是沙畹在一百多年前,已经为这个展览列好了大纲。

    但是,如何从山川祭祀过渡到投龙,中间跳跃、空缺的部分,怎么接上?这条连贯的思路,还需要探寻。我们看到投龙展的第一单元,并不是直接“投喂”投龙,而是整整一楼都在讲“先秦秦汉的山川祭祀”,魏祝挺就是想讨论沙畹在一百年前留下的“跳跃”。

    2024年12月31日,投龙展的钱报读书会上,最后的互动环节,一位读者也有相同的疑惑。

    “武则天在嵩山封禅,其他皇帝在泰山封禅,那么这个封禅大典跟后来去名山大川投龙,有相通的地方吗?感觉有点相通,但我又不太清楚。”

    投龙怎么接上山川祭祀的这条线?魏祝挺在展览筹备中,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从商周的沉埋牲玉,到秦汉的祠畤系统、五岳四渎,再到隋唐的岳镇海渎,一直延续到清代。这是一条完整的体系。

    但是,它边上还有一条线,就是秦汉时期出现的仙人信仰,道教的出现,到洞天福地,再到投龙。“过去,人们都认为这是两条线,大家也都是单独研究的,研究投龙就是研究投龙,研究祭祀就是研究祭祀,从来没人把它们拉到一起。100年前,沙畹把它们拉到一起,但沙畹的研究其实没有推广到中国。”

    这两条线,如何在今天相遇?


    沙畹《泰山:中国的一种祭祀志稿》内页,1910

    【3】李零和秦骃玉版

    很长时间,它们还是两条平行线。

    2024年11月30日,投龙展开展前一天,李零在杭州做了一次讲座。他说,最近又去了一趟太白山和华山。

    大家过去忽略了陕西的山。从西往东,首先是吴山,历史上是秦人的发祥地之一,但是它后来地位降低了,从岳山降低到了镇山,也就是从第一等名山,降到了二等。

    从吴山往东走,还有太白山、终南山,最东边,就到了华山。

    现在去华山,先到山脚的黄甫峪坐缆车。乘车的地方,有个停车场,旁边有一棵树。

    1993年,这棵树下,出土了两件刻有战国秦文字的玉版。

    这就是著名的秦骃玉版,分为甲版和乙版。

    李零先生讲座时展示了秦骃玉版出土地照片,现在是一个停车场

    和玉版同出的,还有圭、璧等等,被附近的村民瓜分了,秦骃玉版落到了私人手里,到故宫博物院求售。国家文物局请了裘锡圭、李零等专家鉴定。

    一位老先生问李零:你觉得这可靠吗。

    可靠。

    老先生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会不会有人仿造古代文字刻在玉版上?

    裘锡圭先生说:谁要能造出这个,我就拜他为师。

    这两件玉版如今藏于上海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之一。

    两件玉版铭文内容相同,用墨玉(玉质属蛇纹岩)制成,形状大小与汉代的木牍相似,铭文长达298字。

    战国晚期,那年冬天,天气很冷,一个名叫“骃”的秦国贵族得了病,总也好不了。古人觉得生病跟平时做了错误的事有关,所以他向华山的神祈祷释罪,许个愿,希望病早点好。

    向什么祭告呢?他要祷告的有天地、四极、三光(日月星)、山川、神祇(各种神)、五祀(比如有灶王爷),还有先祖。

    请求释罪的祷告,主要跟“法官”神有关。他要跟这个“法官”做解释,我其实没有做那么多坏事,让我的病早点好吧。

    拿什么孝敬神呢,得用一些东西,要用上好的玉器、牺牲和粮食。

    比较重要的是后面的细节。

    骃在这个坑,也就是“祭坎”里,放进了圭、璧和钮。他要用这些东西,告于“华大山”,也就是太华山——玉版的出土地华山。

    这里插播一段绕口令。华山又分太华和少华,铭文“华大山”,指的是太华山,实际上也就是“华太山”或“华泰山”,就和霍山叫“霍太山”一样。

    这说明历史上的“泰山”不只一座。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泰山”(“泰山”是就是大山,山里面的“大哥”,并非专名)。

    华山就是秦地的“泰山”。

    战国 秦骃玉版乙版(正反面) 上海博物馆藏

    1999年,《国学研究》刊登了李零《秦骃祷病玉版的研究》一文,首次披露了秦骃祷病玉版的照片与摹本。

    他最早写文章介绍这一发现并考释其铭文。这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著名古文字学家高明“交给我的一个任务”。从此,学界开始了秦骃玉版的研究,至今,讨论还在继续。比如秦骃到底是谁,有人说就是秦惠文王秦驷,因为字写错了。

    和两块玉版同出的玉圭,当年已被瓜分,我们已经见不到了。玉璧,现藏西岳庙文物管理处。陕西省考古所对出土地点做过调查,发现建筑遗址,出土“与华无极”瓦当。这里被称为黄甫峪遗址。

    2010年,李零带学生田天去过这个遗址。村民说,出土玉版的土坑在停车场的一棵树旁。

    2024年11月30日,李零在杭州为投龙展做了一次讲座

    2024年9月11日,华阴西岳庙。

    展览同名纪录片里,一张“2024年考察时间表”的字幕,缓缓流逝。

    去年,魏祝挺从1月跑到12月,在全国各地“三跑”。

    一跑所有借展文物的收藏地,第二,跑所有重要文物的出土地,还有一个,跑山川祭祀和洞天福地的原址。

    这似乎和我们惯常认识的一个展览的策展完全不同。

    第一跑可以理解,但是,办一个展览,为什么还要跑文物出土地,甚至是跟文物看起来没有直接关系的原址?

    文物的出土地,就是当年的祭祀地点。

    魏祝挺也来到了那个停车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牌子显示此地的特别。他也找到了一个当年在现场的村民,对方告诉他,在哪个位置,出了多少东西。

    依然是那棵大树。

    到达西岳庙的时候,魏祝挺发现,庙里如今收藏了7件玉璧,这次展览也全部展出。但是,当地村民和文献记载都说有近百块。

    “如果出了近百块的玉圭玉璧,如果是祭祀坑,那它将涉及到几十次祭祀,非常壮观的景象。但问题是,好像不是这样的,秦骃玉版也是一式两份。这都不像是祭祀坑的场景。所以从位置来看,这里是《水经注·河水注》中所记的祭祀华山的‘中祠’,也就是汉代以前的太华山祠所在。它还告诉我们,这些玉圭玉璧不一定是祭祀坑里出土,还可能是神庙的窖藏,还没来得及去祭祀,先埋下去了。也就是说,神庙的祭祀坑和神庙的窖藏,都在神庙附近。”

    “这就是沙畹和李零的传统,他们找的就是原址,一定要到达原址,你才能验证文献所说的内容。”

    沙畹没有机会看到秦骃玉版的问世。但100多年前,他埋下的那个伏笔,李零和魏祝挺正在续写。

    “予生也晚,比他运气好,看过很多他没看到的东西。”

    发表《秦骃祷病玉版的研究》同一年,1999年8月7日,李零完成长文《入山与出塞》,叙述了自己近来关注的两个研究课题:中国古代的祭祀遗址,以及考古发现的外来影响。关于前者,他强调中国在上古时代,早已发展出自身独树一格的文明特色。

    “我说的‘入山’,就是指寻找中国古代的祭祀遗址。这是我的一个梦。”

    李零为投龙展写的后记里,也讲了这个梦。

    “后来有一次,我登泰山看日出,前一天晚上,独坐山巅,仰望星空,北斗横陈,突然让我想起一位堪称‘泰斗’的学者,法国的沙畹。他对这个问题就饶有兴趣。”

    他想起了沙畹未尽的研究。

    “秦驷祷病玉版的发现,使我们重新注意到沙畹在90年前提出的问题。由于这两件玉版,其形制、功能与投龙简非常相似,可以视为道教投龙活动的前身或背景,它使我们再一次注意到,‘入山’是个大有可为的领域。”

    李零说,从表面上看,沙畹讨论的只是道教科仪的个案,即古人在名山大川沉埋“金龙”“玉简”(或“金简”“银简”“铜简”“木简”)祈愿还愿的遗物,但实际上却是出于他对整个中国古代山川祭祀传统的关心。这一研究既和他对泰山崇拜的调查有关,也与他翻译《封禅书》的初衷相承。

    投龙,我们一般认为东晋才开始兴起,有了道教才有了投龙的活动。但之前,实际上还有一个前道教时期中国的礼仪、祭祀、宗教的传统,和道教兴起后的传统不能切断。“秦骃玉版就是前道教时期与投龙简十分相似的出土物。”

    “所以这件文物我们不计代价一定要借到。”魏祝挺说,秦骃玉版的乙版保存状况不好,一直没有出差过,这次来浙博是甲版和乙版首次同框展出。

    李零这样写道——

    “现在,沙畹的著作渐渐被人遗忘,变成老古董。美国的年轻学子,没几个人读这种老气横秋的作品。老一代的汉学家很遗憾,欧洲的学者很遗憾。”

    “沙畹来华已经120年,《投龙》问世已经90年,但我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他的伟大贡献。我相信,他的研究,即使今天,也仍有启发。”

    (图片由魏祝挺提供)

    待续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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