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时间仍无停火迹象，苏丹内战的无解困局

据报道，2月18日苏丹快速支援部队及其同盟政治力量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会议，旨在签署“组建苏丹和平与团结政府创始宪章”并建立“平行政府”。同一天，苏丹外交部谴责肯尼亚支持快速支援部队及其盟友在肯尼亚举行政治活动，称其可能引发苏丹分裂。

苏丹自2023年4月爆发武装冲突以来，近两年时间仍无停火迹象，局势持续动荡。冲突主要在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之间展开，双方在多个地区争夺控制权。目前，苏丹已经出现事实上的分治局面，达尔富尔地区与该国其他地区大致一分为二。如果这种分治局面进一步固化，可能导致国家进一步分裂。

今年1月底，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北部杰利地区，遭破坏的喀土穆炼油厂冒出浓烟。来源：新华社

二元军事体系的前世今生

要了解苏丹目前的二元军事体系，还得从苏丹前总统巴希尔时代的达尔富尔内战说起。上世纪80年代，巴希尔为镇压达尔富尔地区的反叛组织，建立了“金戈威德”民兵组织，也被称为“武装民兵”或“部族武装”。当时，被中央政权长期边缘化的达尔富尔地区法律和秩序崩溃，饥荒横行。苏丹南北内战爆发后，中央政府更加无暇顾及达尔富尔地区的治理，南部邻国乍得的叛军，西部邻国利比亚的军事活动，陆续反向波及整个边缘地区，达尔富尔人在乱局中开始武装自己，“金戈威德”武装应运而生，其成员多为达尔富尔的阿拉伯人。

2013年，在时任苏丹总统巴希尔的支持下，曾是“金戈威德”指挥官的穆罕默德·达伽洛，整合当地民兵组织并被中央政府招安，正式成立苏丹快速支援部队，而“金戈威德”的部队成为其核心力量，达伽洛受命统领这支新军。

2019年，苏丹军方发动政变，推翻长期执政的巴希尔政权，此后苏丹进入过渡政府时期。在过渡政府中，军方内部不同势力的权力斗争逐渐凸显。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和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达伽洛成为军方两大权力核心，都试图在国家政治权力中占据主导地位，并围绕国家未来发展方向、权力分配等关键问题产生严重分歧。例如在国家过渡进程中，对于文官政府和军方的权力划分，布尔汉领导的武装部队与达伽洛领导的快速支援部队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导致双方矛盾不断激化。　

苏丹自巴希尔政权倒台后，一直致力于政治转型，期望建立民主制度。然而，2021年10月布尔汉发动政变，解散过渡政府，使民主化进程严重受挫。这一政变引发国际社会强烈谴责，也让本国民众对政治转型期望落空。此后，快速支援部队与武装部队在后续的过渡协议上产生严重分歧，特别是在如何推进民主进程、何时举行选举、如何组建新政府等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政治转型失败使得政治局势更加混乱，为内战爆发埋下隐患。

苏丹内战爆发的具体原因可以概括为军事集团权力斗争、政治转型失败、经济困境与资源分配不均、民族与部落矛盾复杂及地缘政治利益博弈等多重因素。

苏丹经济长期面临困境，主要依赖农业和石油产业，但由于技术落后、基础设施薄弱以及国际市场波动等因素，经济发展缓慢。在资源分配方面，存在严重的不均衡现象。例如，快速支援部队控制了部分金矿开采和贸易，积累了大量财富，进而引起武装部队的不满。普通民众也因经济困境，生活水平不断下降，对政府和军事集团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不同地区之间在资源分配上也存在矛盾，一些地区认为自身在资源开发和分配中所得甚少，导致地方与中央、地方与地方之间的矛盾激化，成为内战爆发的经济根源。

同时苏丹是一个多民族、多部族国家，民族和部落关系错综复杂。不同民族和部落之间存在历史遗留的矛盾和冲突，在政治、经济和社会资源分配上也存在竞争。快速支援部队和武装部队背后都有不同的民族和部落势力支持，双方冲突也反映了这些民族和部落矛盾。在达尔富尔，阿拉伯部落与非阿拉伯部落之间长期存在土地、资源等方面的争端，这种民族与部落矛盾的卷入，使得冲突更加复杂和激烈。

苏丹地理位置重要，连接着非洲大陆与中东地区，是红海沿岸的关键国家。其丰富的资源和战略位置吸引了众多外部势力觊觎。一些大国为了自身地缘政治利益在苏丹进行渗透和博弈。美国一直试图在苏丹保持影响力，通过支持某些政治势力来维护其在非洲和中东地区的战略布局。俄罗斯近年来也在加强与快速支援部队的合作，试图扩大在非洲的影响力，尤其是在红海地区获得战略据点 。大国地缘政治博弈使苏丹内部冲突更加复杂，双方背后都可能有外部势力支持，加剧了冲突的激烈程度。

此外，外部军事援助与支持也不可忽视。外部势力不仅在政治上干预苏丹，还为冲突双方提供军事援助。外部军事援助介入使得冲突双方都有了持续战斗的底气，不愿意轻易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进一步推动了内战的爆发和升级。

2025年1月11日，在苏丹恩图曼市，民众走上街头，庆祝苏丹武装部队收复瓦德迈达尼市 来源：新华社

苏丹面临再次分裂的危险前景

截至目前，苏丹内战已造成约三万人丧生，超过1200万人流离失所，其中约320万人逃往邻国。此外，苏丹约2600万人面临严重的粮食不安全状况，国内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80%以上的医院已停止服务。数百万人面临严重的粮食不安全，超过1800万人面临严重的食物短缺，其中500万人面临灾难级饥饿的风险。此外，大量平民逃往邻国特别是南苏丹、乍得、中非共和国、埃及和埃塞俄比亚，使苏丹内战殃及周边地区。

近两年的新内战严重破坏农业和基础设施，导致苏丹经济接近崩溃。如果说苏丹可能会进一步分裂，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存在极大的可能性。

两年来，苏丹武装部队与快速支援部队之间在首都喀土穆、达尔富尔等多地展开激烈交火。冲突初期，快速支援部队凭借其机动性和在部分地区的地缘优势，迅速占据喀土穆的部分区域以及苏丹西部大部分地区；苏丹武装部队则依靠其传统军事力量和空中优势，坚守北部和东部地区。随着冲突持续，双方在战场上形成僵持局面，各自控制区域逐渐固化，形成事实割据。

此外，努巴山区武装抬头，逐步形成独立王国。苏丹人民解放运动成立于1983年，主要由南苏丹人组成。2011年7月南苏丹独立后，该组织的北方成员不能加入南苏丹国籍，于是成立“北方局”，即“苏人解-北方派”，继续留在北方而成为苏丹境内的反政府武装。该组织与达尔富尔反政府武装“公正与平等运动”、“苏丹解放运动（米纳维派）”等在南苏丹首都朱巴成立“苏丹革命阵线”，旨在联合推翻苏丹政府。2011年9月起，苏丹政府军对盘踞在青尼罗州和南科尔多凡州的该组织武装进行清剿，南科尔多凡州的武装凭借山区地形继续与政府军对抗。该地区已有一定程度的自治，若局势持续恶化，可能走向独立，而历史上达尔富尔地区曾建立过独立王国。

同时，主要政治组织选边站台，对分裂推波助澜。苏丹最大的反战联盟“塔卡杜姆”于今年2月分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加入快速支援部队建立的平行政府，另一部分则保持中立。塔卡杜姆是由苏丹政党、公民社会和专业团体组成的联盟，于2023年在政局动荡的背景下成立，旨在推动各方通过对话与协商解决冲突，实现国家的和平与稳定。此外，苏丹最大民间政治团体“民间民主力量协调组织”也因在组建新政府问题上存在分歧而拆分为两个独立政治派别。显然，除了两大军事集团陷入长期对抗和拉锯，地方势力乘机拥兵自大外，民进政治力量的分化、瓦解和与不同军事势力结盟，都会进一步削弱国家统一认同，导致苏丹向再次分裂的危险方向发展。

尽管有以上可能导致分裂状态的因素存在，但苏丹也存在一些阻止进一步分裂的因素，如仍有一些政治力量希望维护国家统一，国际社会也在积极推动苏丹冲突各方进行和谈等。国际社会和国际组织已在尝试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冲突，但进展缓慢。美国、联合国和非盟等也已尝试介入，

苏丹是否会进一步分裂取决于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当前的武装冲突、政治分裂、外部干涉以及历史遗留问题都增加了分裂风险。然而，国际社会的和平努力以及苏丹内部对统一的诉求也不容忽视。未来，苏丹的走向将取决于冲突是否能够得到妥善解决、外部干涉能否得到有效控制，以及苏丹内部能否实现政治和解与经济复苏。

（作者田仲福，北方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区域国别研究院卡塔尔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