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独孤》的经典开头,在过去、现在、将来之间自如切换,被后代众多作家争相模仿。但或许很少有人知道,这一令加西亚·马尔克斯蜚声文坛的名句,灵感其实来源于较《百年独孤》早十余年出版、墨西哥文学大师胡安·鲁尔福的作品《佩德罗·巴拉莫》:
“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在那天夜里,硬邦邦的床使他难以入睡,迫使他走出家门。米盖尔·巴拉莫就是在那晚死去的。”
没有鲁尔福或许就没有《百年孤独》
在文学发展的进程中,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影响常常是难以估量的。如同泰戈尔之于冰心,菲茨杰拉德之于村上春树,夏多布里昂之于雨果……胡安·鲁尔福之于加西亚·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在一篇文章中回忆了这种影响。1961年7月2日,32岁的马尔克斯辞去了在纽约的工作来到墨西哥,决心在这里开始写剧本的生涯。在此之前,他曾在哥伦比亚当过很短时间的记者,在巴黎度过了艰苦的三年。
马尔克斯(左)与鲁尔福(右)
初到墨西哥的时光,其实是马尔克斯人生中一段灰暗的时光。尽管写了几本书,其中第一部小说《枯枝败叶》已经出版,还有三本(《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恶时辰》《格兰德大妈的葬礼》)待出版。
但一个问题困扰着他——自己的写作似乎陷入了某种瓶颈。“在写过那些书以后,我觉得自己进了一条死胡同,我到处寻找一个可以从中逃脱的缝隙。”马尔克斯形容,尽管很熟悉那些本可能给他指明道路的作家,但他却觉得自己是在绕着同一个点不停地打转。
“我不认为我已才尽。相反,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书未写,但是我找不到一种既有说服力又有诗意的写作方式。” 就在这时,一位朋友带着一包书来到他家,从一堆书抽出最小最薄的一本,大笑着对他说:“读读这玩意,学学吧!”
那就是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
《佩德罗·巴拉莫》
那天晚上,马尔克斯将书读了两遍才睡下。在他的记忆中,这是自十年前读卡夫卡《变形记》之后,再也没有过的激动时刻。后来的整整一年里,马尔克斯都不愿意再去读别的作家的作品,而是将能找到的鲁尔福的所有作品都阅读了一遍,并对《佩德罗·巴拉莫》倒背如流。
尽管鲁尔福的作品不过三百页,但是在马尔克斯眼中,“它几乎和我们所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衰。”更为重要的是,它让马尔克斯“找到了为继续写我的书而需要寻找的道路”。
在一些人眼中,没有鲁尔福,或许就没有后来那本震惊世界的《百年孤独》。
鲁尔福“童年时代的土地”
相信不少人都听过马尔克斯的大名甚至对他十分了解,但却对鲁尔福感到陌生。
1917年,鲁尔福出生于墨西哥的一个小村庄,出生后三天就随父母迁居另一个小镇,小镇附近就是其祖父的庄园。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干旱加上连年的战争使得当地人们的生活水深火热。
鲁尔福的童年十分不幸:七岁时父亲被人杀死,后来祖父又被人打伤,接着是母亲去世。由于亲人们一个一个地死去,他只能被孤儿院收留。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童年生活的怀念,他曾说自己写的东西总是和童年时代的土地有关。“那是我记得的景物。是我生活过的村庄给了我写作的气氛。”
年轻时候的鲁尔福
后来,姑母将他送到学校读了三年书,希望他像祖父一样成为一个律师,但因大学罢工而未能如愿。为了谋生,他只得当了会计。
18岁那年,他来到墨西哥的首都,成为一个公务员,在移民局工作。当时的墨西哥城是个开放的城市,他一边工作,一边到大学旁听文学课程,还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办了一本名为《面包》的文学刊物,并陆陆续续在上面刊登作品。
回忆起那段时光,鲁尔福说道:“在少年时代,我在首都感到孤独,非常孤独。那时无依无靠,感到绝望,跟别人缺乏往来,这一切迫使我写作。”
29岁时,他离开移民局,到旅游部门工作,为公司推销汽车轮胎。借着四处推销的机会,他走访了墨西哥各地,在乡村中听老人们讲述最淳朴的故事。后来,他相继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原野》和长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这两本书引起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关注,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墨西哥乃至拉丁美洲文学的经典。
中年的鲁尔福
不过,至今令许多人不解的是,1955年以后,鲁尔福再没有发表新作。直至1980年,才又发表了《金鸡》。其实这是一个电影文学脚本,写于1960年,并已于1964年拍成电影。
1962年以后,鲁尔福几乎不再发表新作,他一直在墨西哥国立印第安研究所工作,直至1986年逝世。按照他的遗嘱,“葬礼要像我的一生那样简朴”。然而墨西哥文化界还是在国家艺术宫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
名副其实的作家之书
尽管一生只留下篇幅极其有限的作品,但鲁尔福却被视为“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开山鼻祖,被后代众多作家奉为文学偶像,他的作品也被作家当作学习和临摹的对象。
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文学爆炸”传入中国,大批作家开始大量阅读拉美文学,借鉴创作。作家阿乙风趣地说:“胡安·鲁尔福是非常多作家的源头。一块著名的坟头,香火不灭。”苏童高度评价“《佩德罗·巴拉莫》是一座文学高峰,只能仰视和默默攀爬”。余华在读完鲁尔福的作品后感叹:“胡安·鲁尔福在《佩德罗·巴拉莫》和《燃烧的原野》的写作中,显示了写作永不结束的事实。”
老年的鲁尔福
事实上,鲁尔福曾经在《回忆与怀念》一文中坦白他的写作观念,他认为:“我们过去的西班牙文学作品很雕琢,是一种过分求工的装饰品,苍白无力。我觉得这有点荒唐,很应该否定。直到本世纪初拉美文学依然落后,恐怕原因就在于此,我直截了当的讲,一针见血的讲。我憎恨这种文学,是处于清规戒律加于它的干瘪乏味感到不满。”
于是,他开创了一种的新的写法。鲁尔福的小说,突破了传统小说的“时空观念”,试图模糊真实与想象的界限,让情节的延伸不受时间和空间、主观与客观的限制。同时,人物的生死开始变得模糊,苍茫大地上鬼魂昼行,常常出现“死人说话”的现象。
鲁尔福和他的作品
对于生死界限的模糊,可能迪士尼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而鲁尔福“第一次真正打开了时间的入口,正是那种神秘的、非理性的、拥有多种时间、跨越生死、打破逻辑的观念,才让他着魔似的将‘地域主义’的写作推到了一个梦幻般的神性的极致。” 诗人吉狄马加一针见血地指出。
令人尊敬的是,将近百年过去,鲁尔福笔下的“卢维纳”并没有随着“现代化”消失,而是越来越多了。鲁尔福展现的,不仅仅是墨西哥的乡土世界,更是对“现代化”的反思,在满是尘土、热浪和孤绝的文字里,呈现从贫瘠土壤中盛放的原始、丰饶而顽强的生命力。
本期【天目书单】推荐书籍如下:
鲁尔福三部曲
推荐理由:今年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逝世35周年,近日,其三部代表作品《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金鸡》,由译林出版社首次完整推出简体中文版,并由知名西语翻译家赵振江、屠孟超、张伟劼、金灿领衔翻译。
《燃烧的原野》:鲁尔福首部短篇小说集,拉美现代文学开创性作品。
《佩德罗·巴拉莫》:鲁尔福最为人熟知的成名作,魔幻现实主义开山之作。
《金鸡》:电影剧本,鲁尔福基金会百年诞辰纪念版,首度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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