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浙江文学榜(2021—2023)正式发布,共涵盖特别荣誉榜、长篇小说榜、中篇小说榜、短篇小说榜、诗歌榜、儿童文学榜、散文杂文榜、报告文学榜、文学评论榜、网络文学榜、文学翻译榜等十一张榜单。
浙江文学榜(2021—2023)由浙江省作家协会对浙江全省2021至2023年三年内创作、发表的文学作品进行评审并发布,以鼓励浙江作家不断攀登文学高峰。浙江作家公号和潮新闻将持续对话上榜作者,带领读者了解优秀作品背后的创作故事。
《澳大利亚舅舅》首发于《青年文学》2021年第9期
作品简介:
《澳大利亚舅舅》以新疆为故事发生之地,用典雅的语言、优美的文字讲述了羊毛胡同半个多世纪的变迁,从大的时间跨度中截取了亲情、友情、爱情、婚恋、民风、故乡、远方的影像片段,进而连缀成全场景式的民间风物的图景。
作品评语:
《澳大利亚舅舅》是一部情感丰富、情节跌宕的中篇小说,生动地展现了家族成员在澳大利亚的生活状况和情感纠葛。小说巧妙地将回忆与现实交织,刻画了多个鲜活的角色,他们各自在澳大利亚经历了不同的挑战和波折,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与多面。特别是八舅舅和胡桃的命运,更是让人唏嘘不已,他们的遭遇不仅反映了移民生活的艰辛,也触动了读者对于生活意义和人生选择的深刻思考。此外,小说还探讨了文化身份的认同问题,通过角色们在澳大利亚的生活经历,展现了他们对于自身文化根源的探索和对新身份的适应。
杨方
创作谈:
在键盘上敲下《澳大利亚舅舅》最后一个字,我定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回新疆,我先去了一些其他地方,喀纳斯,禾木,布尔津,乌伦古湖。半个月后才回到伊宁。我用一整天时间在六星街闲逛,这是一条蓝色的民族风情街,门窗、墙壁、楼梯、廊檐,从淡蓝浅蓝到深蓝和更蓝。依次递进的蓝,体现了伊宁这座边境小城特有的浪漫和美学。
我在伊宁出生,对一个写作者产生重大影响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伊宁渡过。我在很多篇小说中都写到一条叫羊毛胡同的巷子,读了我小说的人对我说,有一天去伊宁,一定要去羊毛胡同看看。我歉意地告诉他们,没有羊毛胡同,它只是我虚构出来的一条街。我把分散于伊宁的果树,葡萄架,杏花,唱木卡姆的老者,藤蔓上悬挂的柄很长的维吾尔葫芦,散发着玫瑰花香的黄昏,全都集中到了羊毛胡同。伊宁的六星街,就是我小说里羊毛胡同的颜色。以前伊宁的很多民居,都是这样的蓝色。蓝是伊宁的灵晕。
每次回伊宁,走在果树浓阴覆盖的街道,我问自己,我看到的,有多少是这个城市的本身?又有多少来自我小说里的虚构?我是在用小说里的视角,回望和怀念这座城市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人们时隔多年后,常常会相信梦中所见确曾发生过。我也犯这样的毛病。小说其实就是我的一个个梦。我站在某座房子前,发现房子是如此的熟悉,搭着葡萄架的院子,一半在荫凉中,一半在阳光下。给人一种一分为二的清晰感,仿佛我的思维一半在虚构的小说里,一半在现实的真实中。土墙边摆放的天竺葵正开着花。浇花的铁皮水壶,是我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形状,摆放的位置也跟我小说里一样。葡萄架下的土台子上,坐着聊天,喝茶,抽莫合烟的人。我熟悉他们的语言,熟悉他们的故事和命运走向。我没法分清楚,他们是坐在我的小说里聊天,喝茶,抽莫合烟,还是坐在真实的六星街?我常常被自己的小说给困住。我确有八个舅舅在澳大利亚,小说发表后,大舅舅的儿子宁宁表哥想看,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具体住在澳大利亚的哪个城市。从他发给我的照片里我知道他有个不那么像样的花园,他摔断了腿,正瘸着腿在修剪花。我没敢把小说发给他看。去年大舅舅的另一个儿子小卫表哥回伊宁,我没见着人,通电话的时候他想要一本《澳大利亚舅舅》,我支吾搪塞了过去。我把大舅母写成那样,就算他们揍不着我,他们也会背地里骂我的。
我曾经是一个写诗歌的人,我写的小说不怎么像小说。写小说的人对我说,中短篇小说文本体量有限,人物不宜太多。这个观点,我心悦诚服地接受,并将之应用到文学经验之外的现实生活中。我朋友不多,常来往的也就那么三两个,符合一个中篇小说对主要人物数量的要求。在《澳大利亚舅舅》中,我让人物一个接一个的出场,八个舅舅,都有写到。众多人物的命运,几十年的光阴,两个大陆板块看似分离又不曾断裂的情感,细密地交织在一起。这种庞杂的构思脉络是对写作经验的挑战。我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确信小说拥有一个中心,小说中的每一个词汇,人物,细节,描述,包括转折,都会沿着不同的路径指向这个中心。这个中心像一团光,所有的向前推进,都会自然而然地朝着这个光而去。
那个下午,我长时间地站在六星街的某座房子前,这座房子仿佛不是建筑工人用砖块建造出来的,而是我用词语虚构出了它。我站在那里不走开,我在听什么?蓝色的房子?时间?果树里冰凉的流水声?啤酒花淡淡的苦味的芬芳?这个城市的往事?或者是青核桃掉落的声音? 帕慕克说,他的伊斯坦布尔,有一种类似呼愁的东西。呼愁不是某个孤独之人的忧伤,而是数百万人共有的某种朦胧状态的情绪,是伊斯坦布尔整座城市的呼愁。伊宁也有类似的呼愁。生活在六星街的人,或者是那些生活在我小说中的羊毛胡同里的人,在缓慢的日常生活节奏中,有看得见的快乐与幸福,以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之哀伤,它们构成了伊宁独有的呼愁,构成了我小说的格调。这呼愁不是我一个人的,它隐藏在人流中,隐藏在这个城市的每一条居民街,它飘荡在我的小说里。它是蓝色的。当我转身走出六星街,我感觉我把小说里的人,故事,时间,全部留在了那条街里。包括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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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