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杭州前一晚,常沙娜一夜没睡,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像极了一个孩子第二天要出远门,难以平息地兴奋。
12月3日,“西湖的女儿”常沙娜,回家了。
归乡的第一站,常沙娜来到了武林广场,她想要记住杭州的样子。
在武林广场上,她望着不远处LED大屏上父亲常书鸿的照片,轻声地喊了一句“老爸”。伴随着美妙的音乐和起伏的喷泉,93岁的常沙娜,回到父亲的故乡,唱着母亲教的童谣,那一刻,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这次回杭,常沙娜带来了她的新书《常沙娜艺术大系——绘画卷(敦煌)》。明天(12月5日),杭州西湖区文三数字生活街区,在文三路370号“西湖遇见敦煌”书香艺术空间,这本由中国青年出版总社出版的大书将举行首发(此前报道,点击这里)。
潮新闻·钱江晚报记者独家跟车采访,记录下这位优雅可爱的老人回到家乡的点点滴滴。
常沙娜为《钱江晚报》题字
你们都是我的老乡
为《钱江晚报》送上祝福
12月3日10点56分,常沙娜坐上了回家的列车,眼里闪烁着对杭州的憧憬和向往。
15时44分,杭州火车西站,G37次列车缓缓进站,“西湖的女儿”常沙娜回家了。
“这是送给我的吗?真美!”下车时,常沙娜惊喜地接过一束鲜花,微笑着和在场的每个人打招呼。
常沙娜爱花。鸢尾、丁香、马蹄莲、水仙……多年以来,她把对花的热爱都留在了画纸上,每一朵都传递着对生命的热爱。而玫瑰属于先生,在沙漠中热烈生长。如同父亲常书鸿留给她的唯一一张粉彩——那一捧灿烂而又热烈的玫瑰花。父亲说,这花,就是你的象征,就是爸爸对你永远的祝福!
常沙娜回到家乡杭州
我们为常沙娜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回家礼物——12月3日的《钱江晚报》,报纸的头版是“常沙娜回家探亲”的消息。
常沙娜手捧报纸,一字一句地读着,当读到“画得木佬佬好哇”时,她脱口而出“杭铁头”三个字,这句再熟悉不过的杭州话,正是她的“杭铁头”父亲常书鸿对她的表扬,提到父亲说到杭州,她眼里有微笑也有思念。
父亲是常沙娜眼中的“杭铁头”。“‘杭铁头’是我们杭州人的说法,意思是认定了的事就绝不后悔,永远带着一股子犟劲。”
常沙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现在是回家了,是吗?”在得到大家肯定的回答后,常沙娜打趣道,“你们都是我的老乡啊!”
常沙娜很喜欢这份礼物,并欣然题写下“钱江晚报 情系万家”,作为对《钱江晚报》的深情回馈。
回到杭州的第一站,常沙娜想去武林广场看看,她迫切地想要看看杭州这座城市的中心风貌,将家乡的点点滴滴深深印刻在心间。还有,她迫切地想见到父亲——她在《钱江晚报》上看到,杭州近330块LED大屏集体“上新”,宣布《常沙娜艺术大系——绘画卷(敦煌)》新书发布会即将举行,大屏幕上,还有她与父亲的“合影”。
上车前,常沙娜一再提醒身边人,帮她保管好这份报纸。
王磊/摄
王磊/摄
俏皮地和大家合影
细心地帮记者整理衣袖
坐在前往武林广场的车上,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她热情地与车内的每个人合影,歪头一笑,俏皮可爱;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用浅色发箍在脑后挽成发髻,因为坐车头发略略散了,她着急地让身边人帮她重新整理;贴心地帮记者整理衣袖,“你看,像我这样”,她将毛衣的袖子整齐地卷到外套袖口外,这是她多年的习惯,画画时卷起袖子,干净利落;真诚地夸赞身边人“你穿红色的衣服挺好看”,她喜欢红色,自信沉稳,当天身上的红色外套是30年前她亲手做的,重要的日子或场合她都会穿上……
也许是欢快的场景触动了记忆,常沙娜曾不止一次听父亲讲述儿时的快乐。
父亲常书鸿,1904年出生在西湖畔的荷花池头,就连在法国学习油画期间居住的小卧室,也被他称作“荷花池头”。提着篮儿到河边去捞鱼虾,到野外地里翻砖砾找老蛐蛐,六月十八西湖上举行的“荷花灯会”,还有南山路的小道,父亲放学经常从那儿抄小路回家……这些回忆,父亲都讲得绘声绘色。
父亲在法国时,时常想念杭州的龙井虾仁、东坡肉、奎元馆的虾爆鳝面,还有知味观的小馄饨。最爱的,还是清蒸河虾。
每当父亲报出这一串菜名时,异乡的好友们都馋得要流口水了,“你们杭州菜,光听名字就是一首诗。”
提到父亲,常沙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又和我们讲起了她名字的由来。
1931年,常沙娜出生在法国索恩河畔的里昂。里昂有两条河,温和驯服的塞纳河和勇猛刚烈的罗纳河,出生前,父亲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罗纳,如果是女孩,就叫塞纳,写成中文就是罗纳和沙娜。
“像沙漠里一朵婀娜多姿的花。”说起名字的巧合,常沙娜也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奇妙。
《常沙娜艺术大系——绘画卷(敦煌)》,中国青年出版总社供图
许多事已经模糊
说起敦煌眼里有光
窗外天色还早,满头白发的常沙娜享受着日光落在脸上的温暖。气质经过岁月的沉淀愈发优雅从容,这份绽放的美来自她对敦煌艺术的执着与热爱,也来自她历经苦难磨砺的人生。
透过日光,她似乎跨越81年的时光回到敦煌,回忆起第一次走进千佛洞的情景。
“在洞口射进的阳光照耀下,里面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的壁画、彩塑,铺天盖地,色彩绚丽,我不明白这是些什么,只觉得好看,新鲜,神奇,在明明暗暗的一个个洞窟走进走出,就像游走在变幻莫测的梦境里。”
93岁的她,虽然脑海里的许多事已经模糊,但说起敦煌,眼里便有了光。
但与之随行的,还有无比艰难的日子。1943年,12岁的常沙娜跟随父亲走进了茫茫沙漠,走进了成为她一生牵绊的敦煌石窟。那是她第一次到莫高窟,虽然不记得那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是11月几日了,但刺骨的寒冷和第一顿晚饭,至今记忆犹新。
白杨树兀立在风沙中,千佛洞前大泉河里的水完全冻结,变成了一条宽宽的、白白的冰河。常沙娜吃的是一碗水煮切面,面条短短的,就着一碗大粒盐和一碗醋,用的筷子,是从河滩红柳树上折来的一大把粗细不一的红柳枝。
常沙娜说,永远刻在记忆中的,除了那碗盐、那碗醋,还有父亲那无奈的神情。那一刻,年少的她深刻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易。
第二天,父亲便兴致勃勃地带她去看千佛洞,去看他抛弃一切非去不可的地方。
常沙娜兴致勃勃地蹬着“蜈蚣梯”爬进洞窟,早晨的阳光直射进来,照亮满墙色彩斑斓的画面。头顶是节奏鲜明的平棋、藻井图案,围绕身边的是神奇的故事。往后的日子里,她如痴如醉沉浸其中,画得投入极了,兴致上来,洞窟内回荡着她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在父亲的教导下,置身在敦煌这座艺术宫殿里的常沙娜,在浩瀚的艺术海洋中尽情遨游。
随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父亲说,那是九层楼檐角上挂着的风铃。
而之后的几十年,风铃声也伴随着父亲,成了莫高窟清贫生活的见证者。
《常沙娜艺术大系——绘画卷(敦煌)》,中国青年出版总社供图
文化不能随便改变
要守住传统文化的根
《常沙娜艺术大系——绘画卷(敦煌)》一书中,“夹”着一枚四叶草。在众多花草之中,常沙娜最珍爱的便是它。
她说,在敦煌找到了人生的幸运草。
在敦煌,常沙娜度过了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五年,在敦煌学习壁画临摹,在敦煌成长。“我一生都受着爸爸的影响,受着敦煌的影响,因为从小跟随爸爸在敦煌生活,我的学习经历不同于一般的孩子,学习敦煌艺术就是我的‘童子功’;敦煌艺术和爸爸对她忠贞不渝的热爱,对我的影响是渗透到血液里的,贯彻终生。”常沙娜说。
无论走到哪里,常沙娜始终谨记父亲的叮嘱,并为此践行一生,继承了父亲对敦煌艺术的执着与热忱,将敦煌之美传递给世界。
常沙娜参与新中国十大建筑设计,将敦煌赋予的艺术营养化为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穹顶的设计装饰图案,从中央人民政府赠送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大型礼品雕塑《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到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装饰图案等,皆出自她的设计。
父亲不仅教会了她临摹的技巧,在父亲身上,她还看到在逆境中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在困顿中寻找生活的乐趣。
父亲热爱生活,坚持将鸭鹅“移居”敦煌,在那儿繁衍生息;他把各种花籽带到敦煌,想把江南的风和日丽撒播在戈壁中,盛开的波斯菊映着橙黄色的向日葵,衬托着蔚蓝的天空,把沙漠绿洲中的院落点缀得格外灿烂。
对常沙娜来说,能跟随父亲走进敦煌、热爱敦煌,亦是幸运。而她,亦是沙漠中热烈生长的玫瑰。
“这个楼是新盖的吧?”看着窗外,常沙娜感叹着杭州城市变化的日新月异,“但文化不能随便改变,要守住传统文化的根。”
武林广场上和老爸“合影”
唱着童谣开心得像个孩子
“快到了吗?”在车上,常沙娜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一下车,她便看到,“年轻”的常书鸿和满头白发的常沙娜,父女二人同时出现在大屏画面上,背后是敦煌壁画和西湖雷峰塔。
她朝着武林广场中间走去,想离大屏更近些。一路上,她和大家合影、拥抱、握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开心。看到坐在推车里的小女孩,她停下脚步俯下身,亲昵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眼里尽是温柔。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武林广场上,常沙娜静静地站着,望着不远处LED大屏上父亲的笑容,轻轻地说“这是我的老爸”。伴随着美妙的音乐和起伏的喷泉,常沙娜唱起了一首旋律简单而节奏欢快的法国童谣,“在阿维尼翁桥上,人们来跳舞;在阿维尼翁桥上,人们旋转着跳舞……”在法国里昂,母亲教会她许多歌谣,这首是她最喜欢的。
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是单纯又幸福的时光,是她心底的温暖和美好的回忆。
王磊/摄录
93岁的常沙娜,回到父亲的故乡,唱着母亲教的童谣,那一刻,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幸福在此刻具象化了。
那一刻,常沙娜的眼里泛着幸福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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