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杭城栾花四品之独自引吭万千歌

黄山栾以其个头大、树冠好、颜值优而受到人们的青睐，和香樟、悬铃木一样，到了夏天就是妥妥一把“遮阳伞”。何况夏末秋初，还能一眼惊艳，将这样的树种搬上更多的街头巷尾门前屋后，自然非常应景恰当，很给杭城的颜值加分。但论起大众辩识度和关注度来，我觉得它远没有香樟、银杏和悬铃木等来得清晰。好多人在栾树脚下匆匆而过，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自然更叫不出它的名字；也有的总将它的蒴果当作鲜花或者枯叶。人们赞美松树和白杨的诗文挺多，却鲜有人认知黄山栾内在的品质。

（一）黄山栾穿越四季，始终未泯风华毓秀的容颜。

杭州具有江南典型的气候特征，黄山栾非常适合这里的水土。每当春天来临之际，栾树新发了片片柔嫩的细叶，翠绿而微卷，鲜润而清新，活像从水中刚捞出来一样。温婉的春风吹拂，绵绵的春雨滋润，嫩涩的叶芽慢慢变绿、变大，一部分的嫩叶泛成了粉红色的，常常让人误以为这是香椿树的叶子。

夏日来临的时候，栾树也和周边的其他乔木一样，叶色渐浓愈深，它们枝繁叶茂，冠如巨伞，尽显端庄成熟的风韵。人行其下，遮荫挡光，倍感一丝丝的清凉。尤其到了夏末秋初，黄花吐蕊，芳香四溢，一只只蜂蝶也来树桠间赶集了。缀满黄花的一条条枝杈，纷纷探出了树冠，如同美人头上插满了金钗，忽然间变得美艳动人起来。树上是花开如波似云，树下是花落金粉如雪，静谧无声。

入秋之后，黄山栾终于迎来风华绝代的高光时刻，红色蒴果又与鲜黄色秋叶交相晖映，百般宠爱集于一身，炫丽得似一幅色彩斑斓意境深远的油画。

朔风四起的冬季，黄山栾一片片落叶随风飘零，偌大一株体态雄伟的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冠枝条，这时变成深褐色的蒴果还没有飘零殆尽，阳光从树梢上直射而下，一泻无遗，栾树显得异常的清瘦落寞，它好似在漫漫的回忆中呢喃，在风雪肆虐中积蓄新的动能。

有人很形象地将乔木中的七种树称为“七仙女”，如北美海棠，四照花，山茱萸，赪珠木，水榆花楸，英格兰山楂，栾树作为乔木“七仙女”中的一员，是乘风破浪的姐姐中的“大姐大”，它穿越四季依然不泯对容颜的追求，春季观叶，夏季观花，秋冬观果，一直跋涉在不断华丽转身的路上，正如它的花语所含的蕴意：绚丽一生，奇妙震撼！

（二）黄山栾似花非花，具有特立独行的品质。

不要说现在忙于低头刷屏抖音的好多年轻人识不得它，就是古人也早就感叹它似花非花，面对栾花栾果是一头雾水。清朝诗人黄肇敏曾说过：“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攀折谛观凝断释，始知非叶亦非花。”这么漂亮的栾树，色艳如云似霞，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不像现在手机小程序里的“形色识花”扫一扫，立马就能知道，快速准确地为自己科普一下。诗人左看右看老半天，才知道那些蒴果非叶亦非花！

台湾作家蒋勋曾在文章里写过栾树：“有些植物的花特别艳丽，好像要宣告强烈的交配欲望，鲜艳的色彩、奇特的形状、浓郁的香味，使花的存在被凸显出来。花的交配完成，好像一切激情骚动都沉淀了，果实反而显得比较安静满足，像一个怀孕的妇人。栾树刚好相反，花显得沉静，而果实却艳红一片，如火炽热。”在他眼中，普通植物大多是花儿极尽娇艳诱惑之能事，而栾树的花儿则是害羞谦逊的，它所有的力量和美貌都在彰显着孕育的喜悦。

黄山栾的始花期比北栾要迟许多，一般在夏至前后发花，盈盈细花渐渐开，越开越繁，越开越可观，直到秋深天冷了才花果皆老。花期从每年的8月初开始，因山势地貌不同，栾花有早有迟，此起彼伏，纷纷扬扬，横跨了小半个炎热的夏天；果期为每年9月至10月，蒴果被误作“繁花”填补了秋日来临那段时间的单调乏味。在“芸芸众树”中难得它这样的特立独行，卓尔不群！

（三）黄山栾风采绰约，绵延着唐诗宋词中浸淫已久的诗情。

历代很多文人墨客都把栾树作为重要的意象符号，或诗或文或墨，为它的美丽点赞讴歌。早在唐代诗人张说在《药园宴武辂沙将军赋得洛字》一诗里给栾树以很高的评价：“风高大夫树，露下将军药。”大风吹动高树，将军横刀立马，是不是很有气场？

宋代诗人杨万里看了栾树后，触景生情，写下了：“五出桃花千页绯，团栾绕树间芳菲。攀来欲折还羞去，看到残红教自飞。”寥寥数语，就把栾树的叶，花，果的美丽以及作者所思所感勾勒诠释了出来，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栾树的赏识和喜爱。他诗中这一“羞”字就非常传神，既有果色之写意，也有婉转之心情。看到残红教自飞，就极具动态之美，将那秋风猎猎之中，树叶凋零而蒴果仍存的凄美之景跃然纸上！

其实，光是唐诗宋词中描写栾树的佳句就有很多，像宋代诗人贺铸写的“鼓声迎客醉还家，社树团栾日影斜。共喜今年春赛好，缠头红有象生花。”这诗我就十分喜欢。诗中也没有特别的说北栾还是南栾，但其中所描述的特征无疑与黄山栾是十分符合的。因此说黄山栾自古以来是在诗人们的赞美声中成长的，怕是毫不为过的。

（四）黄山栾明黄圣洁，散发着禅意深沉的光泽。

黄山栾树的花比淡黄要深一些，比金黄又要淡一些，和我印象中的明黄怕是无限接近的。三五朵尚感觉不到，尤其是稠密的一簇簇一片片，就显示出这明黄的气势来，使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寺庙中常见的那般黄色，仿佛是与生俱来有一丝丝的尊贵与神圣。我心中暗暗惊讶，原来这栾树是透着佛家的深厚渊源的。

看栾树总是树荫浓密，冠盖如伞，从上到下，周身匀称，多像佛门菩提树，蔽护着行人在烈日下消暑，在暴雨中遮挡。定神细看它的每朵栾花，又会想起是几位披着黄色袈裟的小僧在打坐诵经。

这个不是牵强附会，据说古时候栾树的黄花就是用来提取染黄僧衣的染料。那时的好多寺庙，就是将栾树上采摘下来黄花，捣碎、磨粉、浸泡后，提取出可供染色的天然原料。经过这种染料染色后的布料，不仅柔软舒适，防蚊防虫，还能散发出一股淡雅的异香。难怪穿着袈裟的僧人迎面而来时隐约可闻到这种香气的。

当然，栾树身上最结佛缘的就是蒴果了。果荚里面的种子成熟后，又黑又亮又圆，可以串起来做佛珠，所以旧时的寺庙一般都种有几株栾树。以前人们只知道无患子树是结有这种圆珠原材料的，殊不知黄山栾同样也是天然的佛珠来源。史料记载唐宋时制作这样的随身可佩可戴的念珠十分的盛行。黄山栾不仅以其明黄的外表愉悦人的视角，也以叶落成果的禅意形式走入人心，寄托人们对美好的期盼。

（五）黄山栾雍容有度，饱含半是沉静半热烈的浪漫。

之前我曾读过江苏女作家丁立梅的《秋日断章》，她在文章里谈到栾树时这样说：“怎么说此刻的栾树才好呢？绿叶子，黄花朵，红果实。绿又有着浅绿、碧绿、青绿、深绿、黄绿。黄又有着浅黄、深黄、金黄、赤黄。红又有着淡红、猪红、朱红、褐红。它把这诸般色彩泼墨似的搅拌在一起，仿佛下了一场颜色的暴风雪。诗万首，酒千觞，当此际，该豪迈地大碗喝酒，一醉方休。”

看得出，作家对普通的栾树倾注了多大的热情和细心，一种种色彩的差异如数家珍。这样的斑斓多姿，也是众多人常见爱看的黄山栾壮怀激烈、豪情奔放的一面。与我们总是习惯于留连它的“千朵万朵压枝低”、“乱花渐欲迷人眼”、“吹落黄花遍地金”的蔚然而毓秀的盛花景象并无二致。

但黄山栾也有它娴淑沉静的一面，蒴果挂枝果实累累的时候，它的大部分树叶依然绿得发油，一片葱茏。它的鲜亮的果实仿佛是宁静表情外的一个迷人的笑靥。并且，栾树黄色的细小花柱，是层层舒展，渐次在枝头粲然开放的。这时感觉明花是淡雅宁静的，而艳果则是热烈跃动的，动与静、张与驰神奇地聚集在一个视野内。

说了这么多黄山栾的特点，作为一种行道树，我觉得黄山栾还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天天在风雨里站立，在烈日下暴晒，只为了行人的遮风挡雨，多少的辛酸随风而逝。但它又是高昂的骄傲的，常常努力把一头明黄色的花和红色小灯笼窜得老高，让人须得仰起脖子方能端详。

尤其是，在一片萧瑟的秋冬来临之前，斑斓的秋色画卷尚未在大地上铺陈之时，黄山栾凭一已之微力，引万千之歌喉，霎那间芳华惊艳，用青黄红绿的色彩，奏动了山水田园街巷城道中的交响乐，点靓了杭城钱塘两岸和西湖周边的十里秋色，代表了一种如火如荼的热烈和浩浩荡荡的震撼！我喜欢黄山栾这种复合的美感，喜欢这种别样的浪漫。也许这正是流年岁月中的美好梦想，正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