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陈春玲出书了,书名叫《我家的石磨》。老来得子,大家欢喜。日前,二班王其伟同学为此写了一篇《湖色书香绘人生》,这篇读后感,用心,真切,舒坦,娓娓道来,行云流水,触摸到了作者心意,文气与原文相得益彰,我暗为赞叹,忍不住也插插话。
我还没去取书,没读过书不好直接说出书的样子,但我了解作者,鸡娘怎样,鸡蛋也怎样,应该大体上能感知其书香,探望伊芸阁。有说文如其人,让我先说此人,后说其书。
读读读,书中自有人如玉。
我与她同班同组,小组十二人常到本寝室集体学习。顺便说明,我们八十年代同砚同席,与现今大学里的雌雄同体,那是风牛马的两种动物。组里的四位女同学,唯春玲产自宁波城厢根,我曾暗喻四大美女为梅兰竹菊,初看春玲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花,是竹,是家乡的淡竹,清修,安静,无味,分明。
会吃草才有牛奶,肯读书才得神笔。我们410男寝室糊涂,不爱读书与写字,每天只奔向打饭和踢球,直把大腿乌龙成三级残废,又老早各自霸占着食堂窗口,主打一份大排黄豆汤,顺便也让后来的狐群狗党好插队,尤其是女同学拋个媚眼,来份顺手之情,而且我们视同组的女同学为自家的婆娘,尽管连女朋友的意识和资格也谈不上,况且家里人在外特矜持优羞,不会轻意带货,众里千百度,更无春玲这个人影,她总是赖在教室阅览室,她的阅读量比我们黄豆汤饭量要大好几倍,是个淡漠又好学的好学生。
宁波月湖畔,粉墙黛瓦,双燕翩跹,吴冠中笔下的《双燕》图在袁宅外重现。
我们也曾到过春玲家的门口,知道了能写善画兰质蕙心女生的来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天是少年郎的天,有一次集体活动,就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转转划划,划到了月湖河畔的春玲家,吴冠中涂了几笔卖了几亿的《双燕》的掩映处,有她家咕咚咕咚的石磨声。但我们无意踏进青石板的墙门,也不关天一阁的书香,只在乎小船儿湖水荡漾的青春,云在青天水在浆,声波琅琅,柳丝飘拂,云水渏漪,无边无尽。
我们也动用过美人。金秋踏步甬江,菊黄堤岸,芦花飞白,渔帆平潮逆上,海鸥哇叫盘旋。也叫醒了穷书生的肚囊,船里有东海鲜白蟹呢,何不来次蟹宴酒会。一时兴起,凑钱让组里美人去宁波三江码头,叮嘱一定要下船直购,果然,饱经风霜的船夫见细皮嫩肉的学生,半卖半送高高兴兴又提筐上岸还挥手各搭排汗。昭君出塞且归,当晚张灯结彩,上蟹开宴,敬酒干杯。灯是寝室光杆日光灯,彩是八张蚊帐连排挂彩,蟹是拜托象山泥水木匠工地食堂的柴火大锅蟹,宴是鲜白全蟹饕餮盛宴,酒是小店拷来的淡黄酒,杯是刷牙喝茶的破瓷杯。那是我们人生长河里的唯一,就是说不出唯一的花点叫什么。居然见春玲这些娘们推杯换盏不让须眉,手抓老蟹牙撕横肉,靥沾酒花瑰姿艳逸,惜终未见湘云醉卧,而见了诗书花酒酱醋茶溅了一身。愿意生活的女人是可爱的,由此,春玲的翰墨文字书画,一定浸润着烟火真味,有滋有味,乃至四十年后她画的一只红壳白眼梭子蟹,完全像是那晚热气锅里捞来的,原形毕露,骨像应图。
关灯夜谈,谈不上春玲,既非班花,更无浪花,没有入选夜蛤蟆谈资库。奇怪的是,有个大师兄煞有介事,说中文系的系花乃至校花就在我们这里,津津有味问我其芳名。我动用一切联接技术,报出的都不是他的菜,当缩小到市区人,学书法,总算围猎成功,原来是我们的陈春玲,当即觉得淡而无味。在我们看来,她走路就不像女孩,一往直前,一步一个脚影,有点铿锵木偶。师兄认为他的眼镜质量好,建议不妨迫而察之,于是仔细耐心默写一遍:灼若芙蕖出绿波,没有。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或有。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确定有。那也相当半成品洛神了,怎么近水楼台不得知呢?现在回过头来,以往我读她写的文章,也轻浮急躁,总觉得挟了块菜根,自以为不够品味。看了其伟同学《我家的石磨》读后感,如听了珍物馆老师的介说,今是昨非犹可追。
我与她有过一次合作,毕业实习是一个实习点,镇海骆驼中学。在准备实习备课时,她来到我们男生宿舍楼,说借我们四楼盥洗淋浴室一用,并说只此音响效果最好,她借了一台录音机,准备录制上课用的《最后一课》。于是我在外忐忑不定放哨,她在内声情并茂诵读,颇有丁建华演译真由美的味道。她已进入了人民教师这个角色,这股认真劲,也带动了我,我的普通话,板书,比较差劲,我不得不乖乖准备起来。我人生的第一次上课就是都德的《最后一课》,而且那节课冷不防变成了公开课,镇海教育局的领导带领一批老师坐进了教室,幸好,我借用过春玲的录音带,参考过她的备课本,初生牛犊,亢奋进入角色,终于没有塌台,散场时,诸位好像是留下了微笑图像。春玲是同学里最认真的人,认真的园丁,一定有好花好果。
现今,咖啡香遍大街,但我想念石磨豆浆,愿春玲家的石磨广结善缘,不停响动,咕噜咚,咕噜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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