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观音豆腐

我的家乡浦江，除了以书画闻名，美食也颇有特色，盛夏酷暑，最为解暑也最负盛名的是“三豆腐”：观音豆腐、柴籽豆腐和木莲豆腐。

柴籽豆腐、木莲豆腐不少地方也有，知道的人较多，唯独观音豆腐以浦江最盛，鲜有人知，更别说品尝了。

何以称“观音豆腐”？有一个美丽又有些伤感的传说。很久以前，人间发生饥荒，难民无数，尸横遍野。观音不忍，用杨柳枝洒甘露于人间。甘露所到之处，长出了簇簇绿树。饥民摘叶取其汁加灰做成了“豆腐”，食用充饥，挨过了饥荒。“观音豆腐”之名因此而来。

做观音豆腐的树，也称为观音树，为野生灌木——腐婢树，叶子不大，叶片卵状披针形，小巧玲珑。观音豆腐就是采它的叶子，反复揉搓做成的。

爸爸患有高血压，妈妈心灵手巧，从山上移植观音树种在自家房子旁，一到盛夏，就经常给爸爸做观音豆腐。

观音豆腐像翡翠一样绿得可人，色如墨玉，晶莹剔透，舀一块入口，爽滑细腻，貌似龟苓膏却较之更甘甜，软嫩如豆腐，又独具山野清香。加少许糖水，盛在碗中，那般的青绿与清香，吃进嘴里、滑入咽喉那种爽爽滑滑、柔柔软软的感觉惬意之极。

观音豆腐好吃，做却颇为复杂。妈妈把观音树叶采回家后，先在清水中轻轻漂洗，再将洗好的叶子反复揉搓成清浓汁，然后开水烧开后凉透，用纱布直接过滤出浓汁。最后加上草木灰，这是必不可少的辅料。草木灰顾名思义就是草之灰或木之灰，做观音豆腐时起到凝固成型的作用，类似于平时豆腐里的石膏，起催化剂作用。最理想的草木灰，就是观音树枝，格外醇香。

观音豆腐被誉为“森林蔬菜”，含粗蛋白量高达29-34.1%，尤其具有降血压功效。妈妈身体好的时候，观音豆腐是我家消暑必备食品，三伏天更是每天不断档。每次我和老公回浦江，到家第一件事，妈妈必端出一碗清凉可口的观音豆腐，回金华还带上满满的一大盆。

妈妈在自家房子背阴的一侧种了密密的一排观音树，前两年，叶子的生长，完全跟不上妈妈做的速度，每次回家，看到观音树都被撸得光光的，只剩几片黑黑的老叶，嫩的叶子都被妈妈采下来做成观音豆腐，滑入我们的嘴中。

这两年，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房子旁的观音树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妈妈却很少再能做观音豆腐了。去年有一次回家，临走前，妈妈端出一脸盆观音豆腐，执意让我带到金华吃。看着绿盈盈、切得方方正正的观音豆腐，我在感慨又可饱口福的同时，更高兴的是，妈妈终于又能做观音豆腐了。

晚上，我和老公像往常一样盛起来吃，却发现味道怪怪的：妈妈放多了草木灰，嘴里吃了一嘴的灰。我的心情陡然降到谷底，不是因为吃不上美味，而是我知道，妈妈的病情又加重了。

后来，爸爸告诉我，妈妈已经彻底忘记怎么做了，这盆未能做成功的观音豆腐，还是妈妈折腾了好久才做出来的。

妈妈有一双巧手，浦江麦饼、手擀面、馄饨、饺子，每次回家，妈妈变着花样烧给我们吃。妈妈的厨艺，也是一流的，过年的大龙虾、珍宝蟹，日常的鱼、鸡、鸭和家常菜，妈妈都烧得色香味俱全，让人吃得津津有味。每次出差到浦江，没地方吃饭，我总会带同事和司机到我家救急。尝过我妈妈厨艺的同事和司机，至今都还常提起，特别是老鸭炖板栗，那个香啊，现在想起来，都口水直流。

一到盛夏，浦江街头巷尾到处是卖浦江“三豆腐”的各式摊点。妈妈身体好的时候，我嫌妈妈又是采又是揉，还要烧开水，做观音豆腐太辛苦，几次劝她“别做了，还是买买吃方便”。妈妈总是说：“自己做放心，摊位卖的很难确保是用开水做的。”

多年享用妈妈的美味，当时不以为然，在妈妈再也不会做，任由观音树长得欣欣向荣后，大汗淋漓的酷暑，却格外想念观音豆腐的清凉可口。

观音豆腐。陈芮／摄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金华安地十里桂花长廊，居然也有卖观音豆腐。我驱车二三十公里，辗转打听找上门。卖家是一位实诚的大妈，她说方圆几十里，就她会做。曾经有人向她学，就是没能做成功。

大妈的娘家在靠近浦江的山区，从小耳濡目染，跟着妈妈就学会了。她说自己主要卖桂花糕，观音豆腐是带带做的，都是一些老顾客。同行的朋友，第一次看到观音豆腐，很惊讶：“这也能吃？”

卖家让品尝，朋友说什么也不敢入口，鼓足勇气尝了，赞不绝口。

卖家除了在田里种，还在房前屋后的花盆里也种了观音树。花盆里的观音树长得细细小小，叶子也晒得蔫蔫的。想起自家茂盛的观音树，妈妈有技在身却无法施展，心里挺难受的。 

观音豆腐买回家，和老公尝了尝，虽然还是浦江的风味，但味道总觉得欠了些。

每个双休日，只要没有会议冲突，我都会和老公一起回浦江看望父母。带他们到饭店吃饭改善伙食，妈妈总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为什么到外面？在家吃，我会烧的。”

妈妈不知道的是，以前饭来张口的爸爸，现在反过来当起了“家庭煮夫”，一日三餐，都是爸爸在照顾妈妈。妈妈潜意识里，却总想着要给我们做饭、烧菜……

最近一次回家，看到自家房子一侧的观音树叶子又被撸光了。爸爸说，反正妈妈不会做了，在树上也是浪费，他让左邻右舍采去做观音豆腐了。

妈妈的观音豆腐，从此只留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