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想到,去世50多天后,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再度被人们如此激烈地讨论。
2024年5月13日晚,92岁高龄的加拿大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逝世,引发文坛及读者的集体哀悼。
而7月7日,其女安德里亚·罗宾·斯金纳( Andrea Robin Skinner)公开在加拿大媒体发文,自己幼年时曾遭受继父性侵,多年后还鼓起勇气写信告知了母亲门罗。但门罗最终选择了沉默,表示自己“被告知得太晚了”,并一直与丈夫维持婚姻关系直至他离世。
安德里亚在文中写道,“如果我期望她否认自己的需求、为孩子牺牲、弥补男人的过失,那就要怪我们的厌女文化。她坚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和继父之间的事。与她无关。”安德里亚希望自己的故事能成为人们讲述关于母亲故事的一部分。
从19岁发表处女作,数十年的文学生涯中,门罗留下了《逃离》《亲爱的生活》《公开的秘密》《你以为你是谁》《爱情的进阶》《快乐影子之舞》《石城远望》等多部代表作,令无数读者讶异的是,难道以深刻洞悉女性困境与挣扎而闻名于世的门罗,真的对亲生女儿的巨大伤害保持了至死的沉默?
艾丽丝·门罗
天才小说家的两段婚姻
1931年,艾丽丝·门罗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休伦县文海姆镇的一个以饲养狐狸和家禽为业的牧场主家庭。
少女时期的门罗就开始写作。在西安大略大学就读期间发布了自己第一篇作品《影子的维度》。20岁时,大学二年级的门罗与首任丈夫结婚,并为此退学,此后连续生下四个女儿。
“趁孩子睡了,菜也烧完,赶紧写上一句半句。”据门罗回忆,这样的写作在当时是常态,她的许多作品常常是在家庭琐事的间隙完成的。
因此,婚姻生活构成了门罗早期作品的重要主题,她着重呈现初入家庭生活的女性,关于爱情、性、背叛、孩子等一系列苦恼,凸显家庭琐事和女性个人成长之间的两难境地。
1974年,门罗与首任丈夫的婚姻破裂,她回到西安大略大学,成为一名住校作家,并在两年后与地理学者杰拉尔德·弗雷姆林(Gerald Fremlin)结婚。此后夫妻二人搬到安大略省克林顿镇,并一直生活在那里。
与许多作家拥有自己的文学穴地一样。北起戈德里奇镇,东至伦敦镇,西部和南部以休伦湖和依利湖为界,门罗笔下几乎所有作品的主人公,都生活在这片地域的小镇上。读者将这方天地称为“门罗地界”。
门罗一生都在写个人的故事。她笔下的故事大都源于她的亲身经历和见闻。对于看似平常的生活素材,门罗善于将生命记忆和现实生活打碎重新组合,凭借高超的写作技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文学世界。
艾丽丝·门罗
婚姻中女性的逃离与妥协
随着创作的逐渐成熟稳定,门罗的文学视野开始关注中年危机和琐碎生活中挣扎的女性,她们都有着欲望和遗憾,既勇敢,又软弱。
在门罗2004年出版的成名作《逃离》中,集中体现了婚姻中权利不平等的关系。门罗描绘出了女性在婚姻中为了维持家庭和谐所做出的牺牲和妥协。
浙江省作协主席艾伟曾如此评价:这是一个另类的“娜拉走出后”的故事,只是门罗的故事更残忍,也更见出人性的幽深。
女主角卡拉的两次逃离都与丈夫克拉克有关,第一次逃离是为了跟克拉克结婚,将其作为生活的依靠,甘愿服从于他;第二次逃离则是无法忍受克拉克的火爆脾气,希望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两次逃离都以失败告终。
最终,卡拉丧失了逃离的勇气,走下那辆开往多伦多的车子,给丈夫克拉克打电话哀求道,“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
至此,卡拉重新回归克拉克的家庭中。
《逃离》中,卡拉无法忍受丈夫对自己尊严的践踏,以及“企图敲诈邻居”的卑劣品格,可当汽车离自己熟悉的家越来越远,离陌生的城市越来越近时,她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渐渐被惶恐所代替……
在现实的时间线中,当门罗在2004年写下这个故事时,她已知悉女儿被继父性侵的事实。我们无从揣测门罗当时的心境到底如何。
但尽管门罗一度伤心欲绝,离家出走。最终还是回到了丈夫弗雷姆林的身边,理由是——她太爱他了。
仿佛魔咒一般,门罗对婚姻的不堪最终以妥协告终,她的“逃离”也惨遭失败。
《逃离》【加】艾丽丝·门罗著 李文俊译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门罗笔下纠结的母女关系
门罗小说中的女性身份向来以复杂多维见长,她们不仅是母亲、妻子,更是拥有独立思想与情感的个体。
在其短篇小说中,门罗曾多次深入探讨母女关系的复杂和微妙,并以细腻的笔触揭示了母女之间既亲密又疏离、既相互依赖又相互抗争的情感纽带。
比如,在《温洛岭》中,新母亲面对的是一系列琐碎而繁重的任务,从照顾婴儿的日常需求到处理家庭杂务,这些任务几乎剥夺了她的个人时间和空间,令她绝望。
而《我妈的梦》中,母女关系经历了从疏离到和解的过程,母亲与女儿通过相互理解和妥协。
在门罗的视角下,母女关系不仅仅是生物学上的联系,而是一系列社会、心理和情感互动的产物,这些互动受到文化背景、个人经历以及时代变迁的影响。
母亲们被期待全身心投入家庭,承担起照顾孩子的重担,甚至在生理和心理上失去自我。因此,门罗笔下的母亲一般都是被困在小镇生活中的妇女,渴望摆脱目前的生活困境,对女儿较为苛刻,时常借口自身的病痛来折磨未成年的女儿;而女儿则一般都是受到双重束缚——小镇环境和自己母亲。而与此相对的,女儿与父亲的关系则融洽很多,父亲往往作为宽容、幽默、豁达的象征。
母女关系在门罗的小说中是探索女性自我身份认定的重要线索。通过母女间的互动与冲突,门罗揭示了女性如何在社会的框架下重新定义自己,从抗争到接纳,最终达到独立与理解。
艾丽丝·门罗
值得关注的是,门罗善于细致地展现人性的本身及生活自身的矛盾,她不加任何道德立场地将她所理解的生活原原本本地展现在每一位读者面前。诚然,文学从来不具备道德审判的权利,它更像是我们面对自己的一面镜子。生活与人性的复杂,或许远远超越虚构的力量。
时间已经证明,门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也正因如此,她作为母亲的失职似乎承受着人们过度的讨论。
在《亲爱的生活》中,门罗曾这样写道,“我们总会被原谅,或我们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但我们原谅了,我们每次都原谅了。”
但门罗之女在文中已表示,自己从未与母亲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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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