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盛夏消暑记

今年，漉暑淋漓的江南盛夏，令我心气浮躁。天地如熔炉，热浪蒸腾。浙江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有一头扎进空调房，才能暂时逃离这来势汹汹的高温桑拿。

然而，光凭现代人的高科技，已无法令心灵臻至传说中的清凉之境。故而，我尝试着从古人纳凉消暑的妙招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网上，我了解到，尽管当时还未发明诸如现代的制冷电器，可他们的避暑方式，同样丰富多彩。

南宋孟元老曾写到：京都人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包炸新荷，远还竿歌，通夕而罢。

其中“浮瓜沉李”，指的便是在冷水里浸泡过的瓜果。

可以试想，炎炎夏日，坐在浓荫织就密网的庭院中，吃一块刚从沁凉井水里打捞出来的瓜果，芬芳沁爽，岂不快哉！

此外，古人可不会在炎夏傻傻地枯坐房中，那样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蒸汽烤箱。他们自有好去处——“风亭水榭，峻宇高楼”。空林幽深，溪水澄碧，荷风香阵，举目清凉。比如在荷塘中央，一般设有水阁，卸下门窗，八面来风。阁内摆有床铺，上铺竹席、瓷枕。床头更有冰盘，盛满大块冰。而我们的诗仙，就是这般，始终如一的潇洒自逸。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

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李白《夏日山中》

虽说那时没有电扇、冰箱与空调等现代电器，可人家消暑的道具一样不少。扇子、瓷枕、凉席、竹夫人、冰块、汤药、冷饮、凉屋、碧筒饮……只有想不到，没有难得倒。

古老的扇子源于中国，迄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古时候又名“摇风”“凉友”，是消暑最常用的器具。

在西汉时期，京城长安有一位能工巧匠丁缓，把7个一丈长（3.33米）的大轮连在一起，做成了一把巨大的“七轮扇”。

据《西京杂记》记载，这把扇子“一人运之，满堂寒颤。”意为一个人操纵，就能让满厅堂人都深感寒凉。

它种类繁多，有折扇、竹扇、绢扇、羽扇、葵扇等不一而足。后来，折扇还流传到欧洲，成为西方贵妇们喜爱的把玩之物。

若论起瓷枕，想必大家也并不陌生。顾名思义，就是由陶瓷制作的枕头。瓷枕的枕面长度一般不超过20厘米，内部中空，下端有孔穴透风，四周能透气，加之瓷器表面有一层冰凉的釉面，睡上去“半窗千里月，一枕五更风”。

瓷枕中数北宋定窑孩儿枕最为罕见，一小儿头枕双臂，俯卧床榻，样子十分憨态可掬。

相传乾隆皇帝非常钟爱孩儿枕，有一次得到一件孩儿枕后，诗兴大发挥毫泼墨：“瓷枕通灵气，全胜玳与珊。眠云浑不觉，梦蝶更应安。”

还有人们沿用至今的凉席，古代的席，通常是藤、苇、竹等编织而成的，最昂贵的当数象牙席。据说汉武帝时，曾经以象牙簟赐给宠妃李夫人。

至于那种丝绢编织的凉席，被南朝梁人刘孝仪形容为使用时可觉夏室已寒，想穿上冬天的裘袄。即便室外炎热如沸，也用不着扇子。虽有夸张，也侧面烘托此席面的凉爽。

接下来，不妨聊聊“竹夫人”。光听着名字，就带有书卷的儒雅之气，那它到底是为何物呢？

《喜夏》

（金）庞铸

小暑不足畏，深居如退藏。

青奴初荐枕，黄妳亦升堂。

鸟语竹阴密，雨声荷叶香。

晚凉无一事，步屟到西厢。

诗里的“青奴”就是竹夫人，是一种圆柱形的竹制品，古时侯消暑用的器具。

炎炎夏日，古人喜欢竹席卧身，用竹编织的竹夫人是热天消暑的清凉之物，可拥抱，可搁脚。若在中间搁些薄荷、栀子花与茉莉等解乏提神的香草，拥着入眠便格外香甜佳美，所以竹夫人还有“百花娘子”的雅称。

历史上，关于竹夫人还有一则轶事：苏东坡一日调侃佛印和尚：“你有妻子没？”佛印笑答：“有，两个。”东坡惊骇，佛印笑着解释道：我夏天拥抱“竹夫人”，冬日则怀揣“汤婆子”，可不是两个妻子？看到这里，读者定会和东坡居士一般，哑然失笑。

再来讲讲冰块吧。没有电冰箱的古人，选择用冰窖来贮存冰块。官府一般会在头年冬天大量贮藏天然冰雪于冰窖中，翌年夏季，便从冰窖中取出冰块或白雪，摆放在居室当中，成了“冰盘”。

冰雪在融化时不断散发凉气，其制冷效果丝毫不逊色于今天的空调，而且不消耗能源，不污染环境。到明清时期，这种用冰块消除暑热的方式，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每到盛夏，官民都会大量用冰，取一桶冰，凿孔置于地，霎时凉风满屋神清气爽。

再者，有中医古籍记载，服用藿香、甘草、金银花等中药汤剂，有利于预防中暑和感冒。藿香正气、清暑益气等方剂都是经典的消暑汤药。明清以来，老百姓消夏避暑最盛行吃莲子汤，能补中强志，养神益脾。故在清朝，有人煎熬苏叶、藿叶、甘草等，称为暑汤，并当街售卖。

其实，在春秋末期，诸侯宴席上便出现了冰镇米酒。唐代时有了冬天藏冰夏日卖冰的专业“冰商”。所以诗圣杜甫有诗云：“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

时光的指针拨转至宋代，冷饮得到进一步发展，人们把各种水果汁、牛奶、冰块、菊花等混合调制成冰冻的饮品，称“冰酪”，马可·波罗将制作方法带回欧洲，改良创制出今天常吃的“冰淇凌”。 

清朝宫廷中，消暑冷饮的种类就更多了，最出名的冷饮“冰碗”，是用莲子雪耳羹、甜瓜果藕、杏仁豆腐、葡萄干、鲜胡桃、怀山药、枣泥糕等料制成，冰镇后润滑爽口。

所谓的“凉屋”，大多傍水而建，利用机械原理将水送至屋顶，然后让水流沿着屋檐往下淌，形成降温效果。唐朝的宫廷就建有这样的凉殿，在凉殿中央安装机械传动的制冷设备，采用冷水循环的原理，用扇轮转摇，产生风力将冷气送入殿中。之后，又发展到利用机械将冷水送向屋顶，任其沿屋檐直下，形成人造水帘，激起凉气，以达到消暑目的。

到了在宋代时，除了皇宫之内，高官显贵们也纷纷建立起私家避暑“凉屋”，不但以风轮送冷水凉气，而且还在蓄水池上和大厅四周摆设各种花卉，在享受清凉的同时，一并愉悦精神。

不仅如此，诗情风雅浪漫的古人还会用荷叶做酒杯，现取现用：取来带茎的荷叶，刺穿荷心，使刺孔与空心的荷茎相通。再于荷叶内贮满美酒，将空心的荷茎弯成象鼻状，从茎的末端吸酒。古人将这种饮酒方式，命名为“碧筒饮”。经荷叶浸润的美酒，多了风荷的清香，正所谓“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

后来，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我逐渐有所体悟，归根结底，一切消暑方式，都不过清净心地的手段，用以达到心静自然凉的澄明境界。尽管它们五花八门、各显神通，仍旧万变不离其宗，目的便是使人宁静致远、不理芜杂，至纯心性、恪守本身，无论外界尘嚣滚烫，只需安享人间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