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坎儿井”
今年的梅雨季,老天爷用倾盆的大雨,来迎接这个火辣的盛夏。当富春江下游出现不同程度的内涝,桐庐江南镇的千年古村深澳却“安然无恙”,巷子里、村道上连积水都没有,老祖宗修建的神秘坎儿井,在关键时刻宛如定海神针。
东汉末年,河南洛阳城里的一个叫申屠的大家族举家南迁,他们赶着马车风尘仆仆从北往南,一路物色风水宝地。当队伍经过江南一座风景异常秀丽的山峦时,马匹长嘶,不肯前行。申屠族长便下令在此安居,由此家族繁衍,便有了现在的深澳,那座引得马匹驻足不前的山岗便是埋葬孙权曾祖孙钟的天子岗。
这就是深澳村,“澳,隈厓也。其内曰澳,其外曰隈。”深澳村原来是个镇,撤乡并镇后归并桐庐江南镇,村落前迎璇山,后拥狮岩。深澳村居依村口水塘展开,呈长方形。中有老街,南北走向,卵石铺面,下筑引泉暗渠(俗称澳)。深澳村4000多人中,姓申屠的占了半数以上。
深澳村的“坎儿井”。
深澳村的建筑结构非常独特,古人先建水网,再建房子。当时建村时,老祖宗就保留了当时北方围子的建筑特色,外有围墙,内有水沟,可保证外围被困时内部不缺水。深澳最大的一条溪叫应家溪,据说最早迁居于此的申屠氏就在溪的西侧挖了一条与溪平行的水沟引水。这里,吐鲁番“坎儿井”的原理被创造性地用到水沟的布局上。溪流引入时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挖深沟穿村而过,在两侧建屋,形成街道,深澳便由此得名;第二层次,在村靠山侧,挖明沟引水,从各家房前屋后绕行;第三层次,修坎井,在村内形成梅花形布局,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自流式坎井,水质清澈见底,色如翡翠,形成“青山横北岗,清水绕全村”的景色。
这个千年古村有着非常完美的网状地下水系统,这个水系统由暗渠,明沟,坎儿井,水塘,溪流五个层面交叉构成。这五个层面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把饮用水、生活水和污水分开处理,并使水始终处于流动状态。比如村中有一个“吃水塘”,以前还没通自来水的时候,这个塘里的水就是村民们专门用来喝的。此外,还有麻栗塘、新澳塘、蟹鱼塘、牌楼塘、泉水塘、狮子塘、菊花塘等等,有些塘的水质清冽甘甜,冬暖夏凉,洪水不溢,不旱不涝,至今仍可饮用。大雨滂沱之时,水流会第一时间流向老街中间的窨井或两边的沟渠,不过10分钟时间,路面就没有积水了。目前全村留存有17口坎儿井,12个水塘。
“坎儿井”的四周,砌着高不过颈的土围墙。上个世纪卫生间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夏天就可以在坎儿井洗澡。在距离深澳村不远的凤川街道翙岗古村,还把江南“坎儿井”玩成特有的一种传统文化民俗“洗街”,谐音“喜街”,已延续三百多年。夏天大暑前后,村里用石板闸门将水澳的出水口堵住,使山泉水漫出水澳,沿着老街街面流淌,大家在水里打闹嬉戏,欢乐至极。
上世纪九十年代笔者在深澳村采访。
一批“古建筑”
深澳村现在仍然保留有140多幢明清建筑和60多幢民国建筑,白墙黛瓦,古拙典雅。这些老屋都有几百年历史,屋与屋之间“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房脊呈梯状而上,房梢有高高翘起的“马头”。老屋中最出名的当数三房厅、怀素堂、荆善堂等。
三房厅年龄已有五百多岁了,据说为明朝崇祯年间儒林所建。这位先生担任过嘉庆皇帝的老师,故三房厅里设有一间龙凤室,专门用于存放圣旨。五百年的历史,早已使三房厅成为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屋前马房旁的石槽虽已积满淤泥,却记录着旧时主人的高贵特殊和当年的车水马龙。三房厅的屋檐下陈列着几十架颜色已呈灰白的水车,是岁月风化的标本。
清朝建筑比明代更显得精雕细琢和奢华。占地794平方米的怀素堂是清朝高官兼书法家董诰所建,他的舅舅在深澳,董诰因此在村里留下大量墨宝。
清朝民居基本上采用二进二厢的结构,楼宇回廊宽敞,雕梁画栋细致。屋分前后堂,左右厢房,大天井套小天井,最多的一屋有七处天井,别有洞天。厢房四壁均为做工精致的画板,上面雕有十二生肖、二十四孝、《三国演义》故事、花鸟虫鱼等图案。虽经百年风雨,但画板上的景物、人物仍栩栩如生,刀法利落干净:鱼鳞、龙须、斗笠、松针等细微处出神入化;梁柱上以蝙蝠、鹿、桃、百结等图案象征福禄寿喜。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当数天井内梁柱下的“牛腿”。每只“腿”上都刻有金龙、玉凤、麒麟、雄狮及圣达贤仕等,令人目不暇接。据老辈人介绍,每只“牛腿”要两个雕花匠花费整整一年功夫。大的老屋都有十六只或更多的“牛腿”、几十块做工精致的画板。从栋梁、屋椽、画板的用料上看,均是百年以上的樟木和栀木,防潮防蛀。
看过了老屋的雕梁画栋,再看看古牌坊、祠庙,深含古人孝廉、谦恭之风。
距深澳村千米之遥的荻浦村,原来有一座皇帝赐诏的牌坊,现在还有两根石柱。其中一根柱子上雕有“心,纯自可起膏肓”等字样。说的是村里一位孝子,十几年为其母背上的毒疽吮吸,终使皇帝感动,赐圣旨建牌坊。牌坊近旁有一庙,内存道光年间的一块石碑,庙旁有几株千年合抱古樟,枝叶浓荫蔽天,流水潺潺,风景优美。
离孝子牌坊几步之遥有座跌界厅,始建于明代,为明姚夔所建。姚自幼丧父,随母居住在深澳舅舅家。姚做官后,为感谢舅舅抚育之恩,就建造了这座占地千余平方的跌界厅。跌界厅为三间三进,前厅有月亮塘,有专供吏部尚书官员下马登堂入室的下马厅;中间戏台建有包厢;后厅看台逐级下跌,主要供演戏用,类似现在的阶梯式影院。整个厅雕刻精美,保存完好。
与跌界厅相邻的是申屠祠堂,建于乾隆二十年,占地988平方米。距今已有240年的历史。祠堂大门上前石梁石柱,这在南方极其少见,因为申屠家族系从北方迁来,建筑才有此特色。
据县志记载,这里仅明清两代就出了举人以上学者43人,此地重教尚文,多耕读之家。无论豪富权贵抑或寻常百姓,对读书一贯重视,甚至写过字的废纸都不能随意丢弃。村里家家户户都备有竹篓,专门放置废纸,用过的废纸拿到村头“惜字亭”焚烧,这些事都由“惜字会”统一管理。
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小巷。
一群“卢美琳”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深澳一度出奇繁华,宝马香车、莺歌燕舞,被远近誉为“小上海”。外面枪炮隆隆,这里却歌舞升平,不可思议地呈现一派与外围环境反差很大的繁华。形成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深澳地理位置偏僻;二是村民的骁勇。抗战时,深澳村民在景山一役中,踊跃参战,帮助部队打退敌土桥师团的进攻,为后人写下值得骄傲的一笔。村民的骁勇,连汉奸也不敢把日军往这边带。
这一仗后,深澳几十条街巷热闹起来,戴礼帽、穿长衫、拿文明棍的陡然增多,操杭州话、上海话的比比皆是,一些达官贵人携妻带儿来此避居。一条长300米的主街店铺林立,酒楼茶室人头攒动。外界水路封死后,盐贩们便翻山越岭把盐运到这儿,龙游、淳安、徐州等地来买盐的,都连夜悄悄担运而去。
戏院子里时常锣鼓喧天,唱腔铿锵。最出名的有东南大戏院、后溪戏院等。当时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也曾到此献艺,一时万人空巷。 深澳的商业繁华也使当地一些村民走上经商道路,抗战时期在该村办的友联烟厂就是现在杭州卷烟厂前身。
深澳村的“牛栏咖啡”。
电视剧《繁花》里面有个黄河路上的老板娘,叫做卢美琳,虽是配角,外表看似狠人。内心却悲喜交集。深澳人看似彪悍,骨子里重情重意,像梁山好汉一样豪爽义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当卢美琳在黄河路上,和十个老板娘一起展开黄河路保卫战的时候。我考入县报做了一名记者,每个人要分跑线乡镇,我被分到了“江南五岳”:深澳、荻浦、石阜、窄溪、凤川。
桐庐以富春江为界,分为江南江北,俗称“南乡北乡”。南乡人有句口头禅,谐音是“哈色得内”,意思是“拷煞你”的意思。只要这句话一说,再刁钻的摊位老板都会噤若寒蝉,尤其是深澳人,更是不能得罪。
我第一次去深澳采访,就被来个下马威。在那里,喝了人生第一杯酒,学会了说“哈色得内”。被架着送回报社的时候,摇摇晃晃站不稳。那个年代采访不仅是采访,做新闻不仅是做新闻,下基层也不仅是下基层。要和村民打成一片,就得“上山打虎”“下江捉鱼”。深澳的“卢美琳”们说了,不喝是吧,那要倒进脖子里去的,喝了酒,从此大家就是哥们姐们,什么事情,“呛”(吩咐)一声就行。
纵横交错的鹅卵石小巷,是深澳村内心的柔软和委婉,凹凸不平的石子早已被历史的长流磨得精光溜圆。几十条小巷曲径通幽,别有情趣,最长的有160米,散发着古典而忧郁的韵味。梦里花落知多少,三十年的时光,都似乎藏匿在沧桑古朴的村落里。
如果你到深澳,一定要撑着油纸伞,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小巷,落雨更好,一转身,或许拐角处就会遇见喊你吃饭的“卢美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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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仙萍
杭州日报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