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说的,并非农民兄弟一辈子打交道的种子与土地,而是另一种意义的种子与土地,故打上引号。
先从两个故事说起。
前不久,去昆明开会,会后去玉溪下面的新平县考察。从新平县城西行,来到一个叫“戛洒”的地方。“戛洒”为傣语,意为“水边的集镇”。这是哀牢山脚下一个群山环抱的平坝,绿汁江穿流而过。戛洒的独特之处,是海拔仅600米左右,在平均海拔1800至2000米的云南高原环境中,这里成为一个独特的地理单元。因海拔低,气候炎热,呈现浓郁热带风情,冬天是避寒胜地。镇上商店、饭馆鳞次栉比,高档酒店随处可见。据说冬天来此避寒的游客与西双版纳不相上下。这里的居民以傣族为主,且有一个好听的名称,叫“花腰傣”。让我想不到的是,这里是闻名遐迩的“褚橙”出产基地。
沿着平坝尽头的盘山公路一路上行,来到坐落于半山腰的“褚橙”基地总部。总部与哀牢山遥遥相对,满山遍野是成行的橙树,从山下看去像茶树,走近才发现全是橙树,这就是被称作“褚橙”的冰糖橙。据介绍,褚橙种植面积已达一万余亩。
褚时健曾在戛洒糖厂做过10年左右厂长。戛洒气候炎热,过去主要种甘蔗,甘蔗卖给糖厂制糖。糖厂收购甘蔗价格低廉,种甘蔗收益很低,当地百姓普遍贫穷。如今种褚橙的收益比种甘蔗高出数十倍。褚时健在戛洒解决了褚橙种植的各种技术问题,也利用电商平台即互联网+高原特色农业,打开褚橙销售市场。
考察戛洒的另一收获,是“花腰田间”。这是一片占地颇大的花腰傣风情园。一排排花腰傣传统的土掌房,展陈着花腰傣的风俗和文化,有节庆、婚嫁、祭祀、农时、日常起居等等,其中,一间很大的土掌房内,系统展陈花腰傣的历史、传说、社会和重要节日,还有酿酒作坊、织布作坊、染坊等等,林林总总,呈现了花腰傣社会、文化、风俗各个方面。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在园中享用的美味傣餐——坐小板凳,围着竹编簸箕似的矮饭桌,桌上是许多从未品尝过的当地美食。
据闻,“花腰田间”原是当地建的“花腰傣民俗文化村”,因思路陈旧、老套,游客稀少,门庭冷落,年年亏损,后转给一家专业旅游公司,更名为“花腰田间”,并重新设计改造,找到与游客和市场无缝连接的契口,才逐渐起死回生,游客量逐年增长。目前,不但大假,平时也游人如织,成为戛洒旅游的一大亮点。带我们参观的此地运营团队中一位颇有见识的管理者,50来岁,干练矍铄、颇具亲和力,跑过世界很多地方,解说简洁、专业。在返程的车上,我不禁想,“花腰傣民俗文化村”为何会陷入困境?为何专业的旅游公司接手后却能起死回生,游人如织、风生水起?道理是什么?
如果说是褚橙让戛洒这片土地富裕、繁荣的一粒“种子”,“花腰田间”何尝不是一粒“种子”?这“种子”是什么?很难一概而论,也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但可以肯定,它需要一种情怀。
在戛洒所见,让我不禁想到两首人们耳熟能详、蜚声世界的民歌,即《康定情歌》《在那遥远的地方》。两者均是从“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其能蜚声世界,成为“金凤凰”,正是缘于“种子”与“土地”的奇妙结合。
《康定情歌》原是当地的“溜溜调”,是下力之人为减轻繁重体力劳作哼唱曲调,是典型的“下里巴人”。歌词可随意增减发挥,但不外乎“男欢女爱”。1946年,重庆青木关音乐学院学生吴文季在康定搜集民歌时发现“溜溜调”,简单记谱后定名为《跑马溜溜的山上》。后有音乐家为其配上钢琴伴奏,更名为《康定情歌》。但该歌真正走红,却缘于著名歌唱家喻宜萱的慧眼,她立马发现其独特价值并在独唱音乐会上演唱,使《康定情歌》走红全国。1949年,喻宜萱在巴黎嘉禾音乐厅和伦敦西敏寺中央大厅的独唱音乐会上演唱《康定情歌》,将其推向世界。《康定情歌》于1952年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获奖。2001年北京紫禁城举行的“世界三大男高音”帕瓦罗蒂、多明戈、卡雷拉斯的演唱会上,三位歌唱家齐声高歌《康定情歌》。《康定情歌》也被媒体誉为“世界十大情歌”之一。如今,“情歌之乡”已成为康定最重要的“名片”,每年吸引着大批游客前来旅游。
一首来自遥远边城的地方歌谣,为何能受到全球听众喜爱、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土地”肥沃固然是重要原因,但“种子”也功莫大焉。
《在那遥远的地方》是1939年王洛宾在青海采风时触景生情的作品。歌曲虽以哈萨克族民歌《羊群里躺着想念你的人》为蓝本,但却凝聚王洛宾独特的音乐秉赋和单纯而浓烈的真情,诞生了这首有巨大感染力且歌词、旋律无比优美的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正是肥沃“土地”与天才“种子”奇妙结合的产物。正是这一点,赋予其强大生命力和震撼力,使其具有永恒的魅力。
土地赋予万物生命,但很大程度,万物的品质却由种子决定。人们常说,什么样的种子,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自然界如此,人文社会也莫不如此。一次,同一位学人聊天,他说过去他们研究所主要进哲学、宗教学背景的人,几十年下来,研究成果同质化、单一化严重,研究所死气沉沉,活力尽失。现在他们改变思路,注意引进历史学、社会学、民族学和人类学背景的人,学术生态显著改变,创新性成果骤增。他感慨道,土地还是那块土地,过去种子单一,成果也单一。现在有小麦、粟、高粱、藜麦等“种子”,土地变得生机盎然,学术生态和创造力大幅提升。他以此来说明“种子”的重要性。
世间的许多美好事物,都源于“种子”的默默开花、结果。魅力无穷的《诗经》,也是经孔子删定、编辑而成。但“种子”是什么?值得思考。对社会而言,被视作芸芸众生的我们大多属于“土地”。但我们中的一些人,经过一番砺炼与煅造,即孟子所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之后,却可能蜕变为一粒“种子”。他们有卓越见识和超强意志,拥有惊人能量,能承担更大使命和责任,能让一方“土地”开出更美的花,结出更好的果。“种子”可大可小,多种多样。但一般说来,情怀,远见卓识,超越性的观念与思想,非凡的勇气与胆略,乃“种子”所必须。用独特的见识、观念与认知,做一粒“种子”,把自己默默地融入“土地”,为创造美好社会尽一份绵薄,或许正是“种子”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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