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写生西湖名人之苏曼殊：一代诗僧的传奇人生

（一）

1912年5月12日，李叔同应邀担任主笔的上海《太平洋报》，开始连载苏曼殊的浅近文言初恋小说《断鸿零雁记》。

孤山北麓苏曼殊墓遗址2024年6月22日拍摄

小说的故事梗概，是一个有日本血缘的中国和尚三郎，少年时，因与订有娃娃亲的中国白富美姑娘雪梅爱而不得毅然出家。后来东渡寻母，又爱上日本表姐静子，却不敢再次面对迎面扑来的爱情烈焰，选择避而远之，逃回家乡。最后发现雪梅已为他绝食殉情身亡。

这无疑是中国第一部正面描写和尚谈恋爱的自传体小说，被视为鸳鸯蝴蝶派的奠基之作。

苏曼殊像。

苏曼殊是谁？近代作家、诗人、翻译家，光绪十年（公元1884）出生于日本横滨，父亲是广东茶商，母亲是日本人。曾就读于日本私立第一学府早稻田大学。原名戬，字子谷，学名元瑛（亦作玄瑛），三度出家，法名博经，法号曼殊，笔名印禅、苏湜。

苏曼殊能诗擅画，喜爱创作，通晓中文、日文、英文、梵文等多种文字，可谓多才多艺。在诗歌、小说、绘画等多个领域取得成就，后人将其著作编成《曼殊全集》（共5卷）。作为清末民初三大翻译家之一，苏曼殊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借冉阿让之口发出心底呐喊：“世界上有了为富不仁的财主，才有贫无立锥的穷汉”；也翻译《拜伦诗选》，是将拜伦、雪莱作品翻译到中国的第一人，为当时民间学写白话诗提供范本。作为“辛亥革命宣传部”南社的重要成员，苏曼殊在《民报》《新青年》等刊物上发出革命的呐喊，被认为是新文化的先驱，且诗风“清艳明秀”，别具一格，在中国乃至世界诗歌史上留下深远影响。

1918年5月，时年35岁的苏曼殊在上海宝隆医院病榻上完成了他传世的短篇小说《非梦记》，这是他思想及其文学才华的最后迸发，其中留下一句：“但念东岛老母，一切有情，都无挂碍。”随即离世。6年后，孙中山出资千金，将其遗骨迁葬于杭州西湖孤山北麓。

（二）

苏曼殊太爱西湖了，他生前曾说，“徘徊于南楼之上，钟声悠悠而逝，遥望西湖，风物如恒。计余前后于此凡十三次，独游者九次，情不自胜矣！”经常往来落脚的有白云禅院（白云庵）、韬光庵、秋社、新新旅馆、陶社、巢居阁等，以白云庵居多。风流蕴藉的杭城成了他的洞天福地，西湖则似乎是其梦中佳人，漫游日本时念念在兹的也是“何时归看浙江潮”？

九曜阁俯瞰西湖2023年10月16日拍摄。

九曜阁俯瞰雷峰塔2023年10月16日拍摄。

1905年秋后，他又一次驻锡雷峰塔西的白云庵，在晨钟暮鼓中做诗、绘画、谈禅、泛舟，期间写下了著名的《住西湖白云禅院》：白云深处拥雷峰，几树寒梅带雪红。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

如此美景又是诗僧钟情的白云庵如今还在不在？哪怕去遗址上走一走，遥望大师迷恋的西湖山水，也是一件庆幸的事情。于是，我开启了寻迹之路。根据查找的地图信息显示：“夕照山下雷峰塔遗址西侧，园中水木清华，交映绀碧，天光云影，绝底明漪。寺后丛植万花，浓淡相间。山石荦确，堆叠玲珑，而一径通幽，别成风景。棋枰琴榻，位置得宜，左祀月下老人。”按此指引，我走遍汪庄（西子宾馆）范围内的山上山下、角角落落，只找到“月下老人祠”地理位置说明牌上提及“清光绪二十三年重建白云庵”字样，别无所获。

西子宾馆（汪庄）2024年6月22日拍摄。

西子宾馆（汪庄）2824年6月22日拍摄。

西子宾馆漪园乾隆钓台2024年6月22日拍摄。

漪园荷花2024年6月22日拍摄。

漪园一角2024年6月22日拍摄。

西子宾馆漪园码头2024年6月22日拍摄。

不甘心的我经过攻略查找并翻山越岭，寻觅到雷峰塔西南方向、深藏在慈云岭下玉皇山南麓的白云庵。当站在庵院门前，一副藏头楹联赫然醒目，颇显禅意：“白荷不染尘，云山有极乐”。再看边上有一整篇说明：“白云庵原为宋朝名园翠芳园。清乾隆皇帝南巡时(1757) 赐名漪园，并书香云法雨匾额，后来又改名白云庵。中华民国成立后，孙中山先生曾到访白云庵，并题写了明禅达义的匾额，纪念已隐居海宁古刹的得山和尚。抗日战争爆发，白云庵遭日军焚毁，后又重建。”这有根有据的“说明”完全对得上号，但地理位置不对，这里看不到西湖。问个究竟吧？紧闭的庵院大门上贴着通告，需闭关诵经至9月2日。来都来了，得想办法联系到里面的人。在一番周折和我满满的诚意下，主持终于同意在诵经空隙接待我并允许拍摄庵内相关碑文。经过反复核实，两者除了重名外，没有关联。

白云庵2024年6月22日拍摄

白云庵介绍2024年6月22日拍摄

白云庵内香炉2024年6月22日拍摄

民国十九年九月立的白云庵界碑2024年6月22日拍摄

无论怎样，曾经作为革命党人秘密集会的场所，“白云庵”的名号已成为我寻迹苏曼殊大师传奇人生的一种Symbol，一缕精神念想。1908年，苏曼殊再次入住白云庵，在设榻于庵院的小楼上，他自书一联：“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三）

曲折而丰富的人生经历，洒脱又坦荡的个性性格，使得苏曼殊交友广泛。他结交的朋友，如孙中山、陈其美、黄兴、宋教仁、蒋介石、陈少白、廖仲恺、何香凝，如陈独秀、章太炎、刘师培、黄侃、章士钊、于右任、鲁迅、包天笑，再如柳亚子、李叔同、杨仁山、叶楚伧等等。

孙中山当上临时大总统后，想请苏曼殊出任秘书。他却坚辞，说自己只想与朋友“痛饮十日，有吃就行”，孙中山大笑“曼殊率真”。苏曼殊被沪军都督陈其美称之为“苏和尚”，交情匪浅。因此，苏曼殊经常得到陈氏的大笔馈赠而用于日常的呼朋唤友、设宴娱乐。1907年，陈独秀第四次东渡日本求学时，在东京神田区与苏曼殊、章士钊同住一室。1910年，陈独秀给苏曼殊写信，问他，“有奇遇否？有丽遇否？”当时，陈独秀刚刚与高曼君同居，便得意地问之：“新得佳人字莫愁，公其有诗贺我乎？”可见，他们之间的友谊不一般。

孤山北麓陈其美塑像2024年6月22日拍摄。

苏曼殊的传奇人生基于他在短短的35载中，三次剃度，芒鞋破钵，四海为家。他有花和尚之名，无花和尚之实，喜好逛青楼，却始终守身如玉，不破佛门戒规。他能尽享红尘繁华，又能安于清贫寡淡，是鲁迅公开承认的一位特殊朋友。他被称作民国时期的“大胃王”，柳亚子赠予他20块芋头饼，竟一口气吃了，到后半夜肚子疼痛难忍，待到天亮又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且对于甜食又有特殊的癖好。惟糖是爱的他，临终时的病床下，仍散落未食的糖果和糖果纸。恐怕，苏曼殊后悔的并非生命匆匆，而是糖果未吃尽，老母未相逢。

孤山东麓鲁迅塑像2024年6月20拍摄。

百年风云，沧桑巨变。行走在西湖边，你会发现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依然存有一颗巨大的包容心，既有桃红柳绿，湖光山色，也有民间传说，历史遗存；既能在气宇轩昂的殿堂上安放岳飞、于谦的英灵，也从未冷落西泠桥头乘油壁车的苏小小。

白堤2024年3月29日拍摄。

湖心亭2024年4月1日拍摄。

三潭印月2024年4月1日拍摄。

西湖神舟基地2023年7月9日拍摄。

九曜阁俯瞰西湖2023年10月16日拍摄。

岳庙2024年1月6日拍摄。

岳庙2024年1月6日拍摄。

苏小小墓2024年6月22日拍摄。

孤山西麓秋瑾塑像2024年6月22日拍摄。

也许，惟有这座表面闲适散淡而底子风骨峭峻的历史文化名城，才能成全“情爱”“参禅”“革命”三者这般的和合相融；离开大师墓址往西走，孤山转角处同样长眠着“鉴湖女侠”秋瑾，这是苏曼殊生前十分崇敬的巾帼英雄，并在当年不避同党之嫌，毅然决然地为《秋瑾遗诗》作序。他们正值“而立”的年华，如昙花般神奇绚烂，他们魂归一处，使得孤山不再孤。这大体是苏曼殊选择杭州之灵魂——西湖安息的最优理由了。

（图片除暑拍摄日期外其余来自网络，构图有做调整）

2024年6月23日

草于西溪云心阁